没有过多的言语,氧气面罩遮住半张脸,一直握紧的手也被分开,取代温暖体温的是冰冷却能救命的药水。退在一旁的张渊看着医生摆弄季苇一的手臂,软绵绵好像煮熟的面条。连接着液体和监视器的管线仿佛是一瞬间从他身上长出来的一样,张牙舞爪地把灵魂禁锢在身体内部。所以才会无论从外面怎么呼唤都没有反应。张渊追着担架上车,重新握住那只已经变得冰凉湿冷的手。蒙在季苇一口鼻处的氧气面罩上罩着一层水雾,伴随着呼吸深一下浅一下。好像是看到生命挣扎的痕迹,张渊拼命盯着那层雾气,在雾气淡化的瞬间极力看清罩子下面的那张脸。即便已经陷入昏迷,季苇一脸上仍然露出痛苦的表情。或许是心力衰竭导致呼吸都成为一种负担,又或者只是因为他握他握得太紧。死亡会带走包括痛苦在内的一切感觉,而求生就会痛。他本来舍不得对方有任何一点不适,此时却用尽全力捏着季苇一的指尖。如果这样就能把人牵连在世间——轮床推下救护车,那只手又一次从他掌心里滑脱出去。张渊一路追到抢救室门前,电动门在眼前冷冰冰地关上,暗红色的三个大字沉默以对。他被隔在尘世间,而季苇一去往生死之地,凡间的阎罗殿。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不知道在原地站了多久,张渊才想起来要通知季苇一的家里人。给季津拨电话,刚播出去就显示对方已关机,连打了两个电话过去都还是一样的结果。只好又去找许琮,没等拨出去,抢救室里急匆匆走出医生,招呼他过去说明情况。张渊只看见医生冲自己招手,恍恍惚惚走过去,看对方嘴巴一张一合半分钟,才忽然意识到那里不对。耳朵里被自己的呼吸心跳声填得很满,除此之外什么也听不清。他急忙摘下助听器检查电量,却发生电量告急的指示灯并未亮起,重启一次塞进耳朵里,还是什么都听不清。情急之下,抬手用力在自己耳朵边上狠狠拍了两下。倒把医生吓了一跳,急忙去拦他:“哎哎哎哎哎——”“我听不清楚。”耳鸣依旧把其他声音隔绝在外,张渊霎那间又冷静下来。季苇一的状态不允许他把时间浪费在情绪发泄上,他指指自己耳朵里的助听器:“你能写吗?”“可以。”医生说完,才想起来再点点头,抓过纸来奋笔疾书:“你说他做过心脏手术,最近一次复查是什么时候?”“一个月前,”张渊便说边从包里翻出临走前匆匆找到的病例,“那时候说,没有问题。”医生只草草扫一眼,看到报告单上写的是自己医院的名字,顺手拿起手机扫码。电子病历存档清晰,比跟一个耳朵不太灵光的人对话来得轻松。她一行一行看过去,几乎是立刻就皱起眉头:“什么叫没问题,那时候就查出心衰了啊。”“你说什么?”她听见张渊问,才又想起他听不见,在纸上写了四个大字:心力衰竭。又把手机上的报告递给张渊,敲着屏幕上的字指给他看。瞥见对方瞪大的眼睛,她皱皱眉头:“家属不知道吗?你是他什么人?”“弟弟。”张渊盯着纸上的字,艰难吐出两个字。对面医生叹了口气:“有大人吗?最好把家里大人叫来。现在生命体征什么的看着都还算平稳,有床位的话会尽快把他转到心内科那边去。你先去交钱,然后等在这里不要走开,随时会来叫你。”一口气写这么多字,医生的职业本能抑制不住觉醒,最后的字迹已经潦草成过分潇洒的一团。交待完又怕喊人他听不见:“留个电话,叫你会打电话。”张渊在她的手机上按下自己的号码,望着面前那张写得乱糟糟的纸,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时候离开的,只看到糊成一团的字迹渐渐开始飘动、游移,捏着报告单的手不禁越收越紧。在知道季苇一先心病的情况之后,他曾经去检索过和心脏病有关的各类相关信息,心力衰竭这个词是在那时看到过的。令人胆战心惊的四个字。他又把报告单拿起来看,明明已经不是新纸,中间又被揉皱,手指划过纸张边缘也并未感觉到疼痛。忽然却有大片红色在纸面上蹭开,模糊字迹,又迅速干涸。整张纸都变得污糟糟的,还是没能挡住最下面的一行字迹。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暂未见明显异常。从同样的条形码里扫出来的报告却是另一个结果。就算不去问,真相已经很清晰。季苇一在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