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个月之前就在撒谎。而他明明有很多次产生过担忧怀疑,却都因为害怕季苇一会生气,每一次都轻轻揭过了。于是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纵容他劳累、淋雨,甚至是跟自己不管不顾地做了那种事,以至于隐患彻底爆发。他垂下眼睛,指尖已经不再有血珠冒出来,他身体好,自我修复能力强,不像季苇一那样一受伤就很难好。张渊把伤口向两侧拨开,凝结的地方被撕裂,松手后又合上。如此反复几次,就觉得此种程度的自罚实在毫无意义,把脏兮兮的报告单对折两次,重新装回包里。解锁手机,界面还停留在准备给许琮拨号的地方,他犹豫再三,还是没有拨出去。季苇一以为自己睡了漫长的一觉。许久不曾有过的深度睡眠,先是不再感觉到痛,后来就连挥之不去的疲惫也离开了他,很想要就这样一直睡下去。尽管隐约之间,还记得有什么不对。他平时很讨厌医院,小时候闻见那股消毒水味儿就生理性反胃。长大也没能克服,好在主要归功于医疗水平卫生条件发展,现在医院里基本上闻不到什么味道。所以当熟悉的消毒水味道又出现在梦里时,唤醒他的其实是呕吐。撕裂般的疼痛从身体内部炸裂开,什么都看不清,什么都听不见,只有一股脑儿地把引发身体疼痛的东西一味地丢出去。然后挣扎着从间隙里拼命呼吸,肺部和心脏都好像长出毛刺,和空气摩擦就渗出血液,喉咙里都是腥咸而苦涩的滚烫。后来终于又慢慢淡化,成为持久而绵长的钝痛。季苇一睁开眼睛,看到单人病房熟悉的装潢,和一旁有些面熟的医生。痛苦再一次把他带回人间。张渊慢慢把他放回到床上,把位置让给医生。对方在他胸口听了一阵,大约同张渊说了什么,他人还晕着,没怎么听清,索性又把眼睛闭上。直到屋子里只剩下他和张渊,才又睁开眼睛看过去。床头被稍微摇高了一点,能一定程度的减轻他呼吸困难的症状。张渊坐在旁边,用手替他暖着输液管。目光再往旁边转动,一旁的小窗边柜上放着他的病历。假病历……季苇一笑笑,扑在脸颊上的湿润感让他察觉到自己脸上还挂着氧气面罩。用尽全力把面罩挪开,气促的情况立刻变得严重起来,两颊上飞速憋出两片绯红。他无声地冲张渊动了动嘴唇:“你知道了?”下一刻,张渊已经从他手里夺过面罩,重新罩住他的口鼻。一手固定氧气面罩,一手揉着他胸前。半分钟后,才在他耳边“嗯”了一声。“知道了。”张渊把氧气面罩的固定带绕过季苇一脑后重新固定好,手在他后枕骨处多停留了一会儿。前不久那里撞出过一个包,那时候他吓坏了,暗自发誓要看好了季苇一,绝不能让他再受这么重的伤。现在才知道,皮肉磕碰只是表象,更可怕的问题早就潜藏在身体内部,一点一点蚕食精力血肉,直到把全部的生命力消磨殆尽。他的一双肉眼看不见病灶,还以为那些外表呈现出的虚弱仅仅只是因为劳累和生活习惯不佳。病中大汗,季苇一后脑处的头发湿得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他刚才没能发现,一旦知道了就开始担心会不会着凉加重发热。单人病房配备独立卫生间,但因为匆匆入住,还没来记得购买任何住院所必须的物品,连条毛巾也找不到。只好抽纸巾帮季苇一擦汗,过分认真过分耐心,恨不得每一根头发丝都从发根到发梢都擦一遍。分不清到底是真担心他着凉,还是找个事情做逃避对话进行。季苇一先是被按着吸氧,接下来一颗头又被玩弄于股掌之间,脑袋没落实在枕头上,在一阵阵眩晕中,就算睁开眼睛也只能看见毛茸茸的景物构成眼前正在旋转的画面。昏昏沉沉之间隐约在幻影里看见了丛然的脸,忽然猛地挣扎起来:“你——他们、他们知道了吗?”他分明用了很大的力气,喉咙里却只发出近似急促喘息般气声,别说是张渊,就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楚。又急又紧张,心率飞速上升,撕扯着不堪重负的心肌,疼痛卷土重来。一旁的监护器发出报警声,季苇一咳嗽起来,半透明内壁溅满粉红色的细小血沫,混合呼吸时产生的哈气,瞬间蒙住他罩在下面的半张脸。来不及去摇床,张渊托着他的后背把人扶起来,头侧朝一边靠在自己怀里,确保不会有血液因为剧烈咳嗽被呛进气管,引发吸入性肺炎一类更严重的并发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