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行至城中豪宅,朱门铜环,石狮镇宅,却透着股沉郁的气息。进了内院,就闻见浓重的药味,病榻上的老夫人面色蜡黄,气息微弱。林恩灿搭脉片刻,又翻看了之前的药方,眉头微蹙。
“太医院用的都是名贵药材,人参、燕窝没断过,可母亲的身子反倒一日比一日虚。”中年男子红着眼眶,“先生,您一定要救救她!”
林恩灿放下药碗,走到窗边,见院角的梅树落了满阶枯叶:“老夫人这病,不是缺补,是缺‘动’。”他指着药方,“这些药材性温滋补,可老夫人常年卧床,气血瘀滞,补得越狠,瘀得越重,就像这梅树,冬天不给点风寒冻一冻,开春反倒难开花。”
他取过纸笔,写下方子:“把滋补药都停了,用山楂、陈皮煮水喝,每日三次。再让下人扶着老夫人在院里走走,哪怕只挪三步,也要见见风。”
中年男子愣住了:“就……就这么简单?不用开贵重药?”
“药不在贵,对症就好。”林恩灿指着院外的菜畦,“你看那些青菜,浇清水就长得旺,若天天灌参汤,反倒要烂根。老夫人这是瘀住了,得先通后补。”
孟明远在一旁补充:“先生说的是‘通经活络’,就像水渠堵了,先清淤再灌水才管用。”
三日后,中年男子又来回春堂,脸上带着喜色:“先生神了!家母喝了山楂水,能吃下小半碗粥了,今早还在院里晒了会儿太阳!”他递过一张银票,“这点心意,还请先生收下。”
林恩灿却摇头,指着《百姓方》:“若不嫌弃,把老夫人好转的过程说说,我记下来,也算为这本册子添个案例。”
中年男子连忙应下,说起老夫人如何从挪三步到能走半圈,如何从厌药到主动要山楂水,说得眉飞色舞。孟明远在一旁记录,忽然笑道:“您看,这贵人家的病,用的竟是最普通的山楂,可见治病真的不看药材金贵。”
老医官抚须而笑:“这就是‘大道至简’。林先生把医理讲得像说家常,这才是真本事。”
傍晚收诊时,林恩灿站在回春堂门口,看着街上往来的行人,有挑着菜担的农夫,有摇着折扇的书生,有牵着孩子的妇人,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烟火气。孟明远递过来一块刚买的桂花糕:“先生,您接下来要去哪?”
林恩灿咬了口桂花糕,甜香混着药香漫开:“听说岭南一带多瘴气,不少百姓染了疟疾,想去看看。”
孟明远眼睛一亮:“我跟您去!老夫人的病让我明白,行医不能总守着药铺,得去病人最需要的地方。”
灵狐蹭了蹭他的裤腿,像是在赞同。林恩烨从云舟上下来,手里提着打包的药箱:“都准备好了,明日一早就出。”
夜色渐浓,回春堂的灯却亮得格外暖。林恩灿翻开《百姓方》,看着新添的“山楂陈皮治瘀症”,忽然觉得,这本册子就像一条路,从北疆的雪到江南的雨,从昆仑的仙草到扬州的山楂,串起了无数人的故事,也串起了他修行的道。
窗外的月光落在纸页上,温柔得像一层薄霜。他知道,前路还有很长,要走的地方还有很多,但只要药箱里的药还在,身边的人还在,这路就永远有方向,有温度。
孟明远还在灯下整理药材,老医官在一旁指点,灵雀落在药柜上,看着他们忙碌,偶尔叫一声,像在催着快点,再快点——好去更多地方,救更多人。
岭南的湿热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刚下云舟,林恩灿就觉得衣衫黏在了背上。路边的榕树枝繁叶茂,气根垂落如帘,树下却围坐着几个面色蜡黄的村民,有气无力地扇着蒲扇。
“先生可是来治疟疾的?”一个老汉见他们背着药箱,挣扎着起身,“村里已经倒下十几个了,草药郎中开的方子都不管用。”
林恩灿蹲下身,见老汉眼窝深陷,指甲泛着青黑,伸手搭上他的脉:“多久了?是不是先冷抖,再高热不退?”
“是是是!”老汉连连点头,“就像被扔进冰窖再扔进火炉,折腾得人只剩一口气。”
孟明远在一旁记录,笔尖都沁出了汗:“这是典型的疟症,医书上说要用青蒿,可我们带的青蒿不够……”
“不够就找。”林恩灿望向远处的山坡,“岭南多湿地,青蒿应该长得茂盛。明远,你跟村民去采青蒿,要带露的那种;恩烨,麻烦你搭个临时医棚,再烧些艾草驱蚊虫。”
他自己则取来银针,先给几个重症村民施针,缓解他们的寒热症状。银针刺入穴位时,村民们先是一抖,随即说:“哎?不那么冷了!”
采回的青蒿堆在医棚角落,带着湿地的腥气。孟明远看着这些不起眼的野草,有些犯愁:“先生,青蒿性苦寒,这么用会不会伤脾胃?”
“生用确实苦寒,”林恩灿拿起一把青蒿,“但你看这叶子上的绒毛,带着露水时药效最足。咱们换个法子——不用煎熬,捣成汁,加些蜂蜜,让他们趁凉喝。”
他亲自示范,将青蒿放在石臼里捣烂,滤出碧绿色的汁液,拌上当地产的荔枝蜜,递给一个高热的孩童:“慢点喝,不苦的。”
孩童皱着眉喝了两口,忽然眼睛一亮:“甜的!”
连试了三个病人,到了傍晚,果然有人说退热了。村民们又惊又喜,纷纷帮忙采青蒿、烧艾草,连孩子们都学着捣药,小手沾得绿油油的。
夜里,林恩灿守在医棚,听着村民们此起彼伏的鼾声——比起前几日的痛苦呻吟,这鼾声竟让人安心。孟明远打着哈欠进来,手里捧着个竹筒:“先生,喝口凉茶。村里阿婆说这是鱼腥草煮的,能防瘴气。”
林恩灿接过竹筒,见里面的茶水泛着淡红,带着股奇特的清香:“这法子也该记下来,岭南多瘴气,鱼腥草是好东西。”
“先生,”孟明远忽然道,“我以前总觉得,当名医就得开别人开不出的方子,用别人用不起的药材。可现在才现,能认出田埂上的青蒿能治病,能让百姓喝得下、用得起,才是最难的。”
林恩灿望着棚外跳动的篝火,火光映在青蒿汁的陶碗里,泛着细碎的金芒:“就像这岭南的天气,湿热难耐,可榕树能扎根,荔枝能结果,都是顺着性子活。行医也一样,不必强求惊世骇俗,能顺着水土、贴着人心,就好。”
灵狐叼着片榕树叶进来,放在药箱上。林恩灿拿起树叶,见叶面上还凝着夜露,忽然想起北疆的雪、扬州的雨——原来草木无论生在何处,都藏着活下去的智慧,而他要做的,就是把这些智慧找出来,递给需要的人。
天快亮时,有村民举着火把跑来:“林先生!村东头的阿公醒了!说要吃粥呢!”
林恩灿和孟明远相视而笑,眼里都带着倦意,却亮得很。医棚外的青蒿堆又高了些,晨露落在草叶上,像撒了层碎钻。
孟明远忽然拿起笔,在《百姓方》上写下:“青蒿捣汁,蜜调冷服,治疟症。岭南记。”
字迹带着几分仓促,却透着一股踏实的力量。林恩灿知道,这行字背后,是孩童喝药时的笑脸,是村民安稳的鼾声,是这片土地上,草木与人共生的暖意。
岭南的湿热依旧浓重,但医棚里的药香,正一点点驱散瘴气,像一缕清风,吹进每个人的心里。
疟症渐渐平息时,岭南的荔枝熟了,枝头挂满红灯笼似的果子,甜香飘满整个村子。村民们摘了最新鲜的荔枝送来,堆在医棚角落,像座小小的红山。
“林先生,尝尝这个!”一个梳着麻花辫的姑娘捧着竹篮,里面的荔枝壳红得亮,“这是‘妃子笑’,核小肉厚,甜着呢!”
林恩灿接过一颗,剥开壳,晶莹的果肉透着水光。刚要入口,却见孟明远对着荔枝若有所思:“先生,这荔枝性热,吃多了上火,能不能入药?”
“当然能。”林恩灿笑着咬了口荔枝,清甜的汁水在舌尖散开,“荔枝核性温,能理气止痛,村里若有关节疼的老人,用荔枝核煮水喝,比吃止痛片管用。”
他这话刚说完,就有个老婆婆拄着拐杖过来:“先生说的是真的?我这老寒腿,阴雨天疼得睡不着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