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恩灿让孟明远取来荔枝核,教她:“把核晒干,砸碎了煮水,早晚各喝一碗,坚持半个月试试。”又补充道,“要是觉得苦,加两颗红枣,既补气血,又能中和苦味。”
老婆婆记下法子,乐呵呵地去晒荔枝核了。姑娘看着这一幕,忽然道:“先生,您懂的真多,连个荔枝核都能派上用场。”
“不是我懂,是这土地懂。”林恩灿望着漫山的荔枝树,“岭南的水土养出荔枝,也养出能治当地病痛的药材。就像青蒿长在湿地,鱼腥草生在田埂,都是土地给百姓的礼物,我不过是帮着认认罢了。”
孟明远在一旁飞快记录,笔尖划过纸页的声音沙沙响:“先生,等咱们把《百姓方》编完,是不是可以刻在石碑上,立在村口?这样不管过多少年,后人都能看见这些法子。”
“好主意。”林恩灿点头,“不过不用刻那么全,拣最实用的刻——比如青蒿治疟,荔枝核止痛,鱼腥草防瘴气……让后人知道,他们的祖辈曾用这些草木,安稳地活过。”
傍晚,村头的老榕树下燃起了篝火,村民们载歌载舞,竹筒饭的香气混着荔枝的甜,在晚风里漫延。孟明远跟着学跳当地的竹竿舞,笨手笨脚的,总被竹竿夹到脚,惹得众人直笑。
林恩烨走到林恩灿身边,递过一坛米酒:“尝尝岭南的酒,用荔枝酿的。”
林恩灿抿了一口,酒香里带着果香,醇厚而不烈。他望着篝火旁欢笑的人群,忽然道:“你说,这修仙若修到最后,不就是为了让更多人能这样笑吗?”
林恩烨看着他眼里跳动的火光,笑了:“你早就把修仙修成了‘修人’,修的是百姓的安稳,修的是人间的暖意。”
灵狐趴在林恩灿肩头,尾巴尖随着篝火的节奏轻轻晃动。灵雀则衔着颗荔枝,落在石碑的石座上,仿佛在提前打量刻字的地方。
夜深时,篝火渐渐暗下去,村民们渐渐散去。林恩灿坐在榕树下,借着月光翻看《百姓方》,新添的“荔枝核止痛方”旁边,孟明远画了个小小的荔枝,歪歪扭扭的,却透着股鲜活的气。
他忽然觉得,这本册子越来越沉了,不是因为纸页多了,而是因为里面藏了太多人的日子——北疆牧民的雪,扬州医者的雨,岭南村民的荔枝香……这些沉甸甸的人间烟火,才是最扎实的修行。
“该睡了。”林恩烨拍了拍他的肩,“明天还要教村民们种青蒿呢。”
林恩灿合上册子,望着天边的月亮,月光透过榕树的枝叶洒下来,像碎银铺在地上。他知道,前路还有很多地方要去,还有很多草木要认,还有很多方子要记,但只要这人间的烟火气还在,他的脚步就不会停。
因为他修的道,从来就不在九霄云外,而在这一草一木里,在这一笑一语中,在这热热闹闹、踏踏实实的人间里。
夜露打湿了榕树叶,滴答声落在医棚的竹帘上,像支轻柔的曲子。孟明远借着月光整理药材,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林恩灿:“先生,您说这草木与人,到底谁成全了谁?”
林恩灿正用布擦拭银针,闻言笑了:“你看这青蒿,生在湿地无人问,却因治了疟症被人珍视;而百姓得了青蒿的济,才更懂爱护草木。就像你救了人,人记着你的好,又会去帮别人——这是互相牵着的缘。”
“可我总觉得,”孟明远拿起颗荔枝核,“有些草木太不起眼了,比如这核,谁会想到能治关节疼?若不是先生指点,怕是烂在土里也无人知。”
“那是因为没人用心看。”林恩灿放下银针,指着窗外的榕树,“你看这树,气根垂到地上就能长成新干,当地人说它‘独木成林’。其实人也一样,只要肯俯下身,哪怕是田埂上的野草,也能看出门道。”
他忽然想起什么,从行囊里掏出片干枯的雪莲花瓣:“这是昆仑墟的雪莲,据说能活死人肉白骨,可在岭南这湿热地,怕是熬不过三日。反倒是青蒿,在北疆可能冻死,在这儿却能救一村人。”
孟明远接过雪莲花瓣,指尖触到冰凉的质感,忽然悟道:“先生是说,没有无用的草木,只有放错了地方的药材?就像行医,没有绝对的好方子,只有合不合适的对症药?”
“正是。”林恩灿点头,“当年在京城,太医院的医官总说民间方子‘粗鄙’,可他们治不好的北疆寒症,牧民的一碗青稞酒就管用。这世上的道理,从来不在‘贵贱’二字里,而在‘合宜’中。”
灵狐从竹帘外钻进来,嘴里叼着片新鲜的鱼腥草,放在孟明远的药篓旁。孟明远拿起鱼腥草,闻着那股奇特的腥香,忽然笑了:“以前在回春堂,我总嫌这草气味难闻,如今倒觉得这味道亲切——就像先生说的,相处久了,便懂了它的好。”
林恩灿望着月光下的药篓,里面的青蒿、荔枝核、鱼腥草挤在一起,虽不名贵,却各有其用。他忽然觉得,这医道修行,就像打理这药篓,不必追求琳琅满目,只需知道每种草木的性子,用在最需要的地方,便已足够。
远处传来几声犬吠,混着村民的梦呓,温柔得像摇篮曲。孟明远收起药材,眼里的迷茫散去,多了几分笃定:“先生,明日我想跟着村民去采鱼腥草,问问他们这草还能治什么病——说不定又能添个新方子。”
林恩灿笑着点头,指尖划过《百姓方》的封面,纸页上仿佛已染上岭南的荔枝香。他知道,这趟岭南之行,孟明远学到的,远比药方更珍贵——那是对草木的敬畏,对人间的诚心,是能让医道扎根土壤的,最扎实的根。
几日后,岭南的青蒿长势越旺盛,村民们学着林恩灿的法子,在自家菜畦边辟出小块地专门种植。孟明远跟着老农学辨识青蒿的品相,手指抚过带着露水的叶片,忽然道:“先生,您看这青蒿新抽的嫩芽,比老叶更绿,是不是药效也更足?”
林恩灿凑近一看,果然见嫩芽上的绒毛更细密,沾着的露水也更晶莹:“好眼力。嫩芽性烈,适合重症;老叶温和,可用来预防。就像人,少年气盛,敢闯敢拼;老来沉稳,善守善护,各有各的用处。”
正说着,之前送荔枝的姑娘跑过来,手里捧着个陶罐:“林先生,阿婆让我送来的,说是用您教的法子,把荔枝核煮水装在罐里,给村里的老人擦关节,都说不那么疼了!”
陶罐里的水呈浅褐色,飘着淡淡的药香。林恩灿倒出一点在手心,温热的触感带着暖意:“这法子比口服更稳妥,老人脾胃弱,外用法子更合适。明远,记下来——‘荔枝核煮水外擦,治风湿痹痛’。”
孟明远提笔就写,笔尖在纸页上顿了顿:“先生,我现您记方子时,总爱写‘某地记’,是怕忘了出处吗?”
“不是怕忘。”林恩灿望着远处在田埂上劳作的村民,“是想让后人知道,这些法子不是凭空来的,是北疆的雪、扬州的雨、岭南的泥土,还有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一起琢磨出来的。就像这荔枝核的用法,该记上‘岭南某村阿婆传’,是她先想到外擦的妙处。”
姑娘在一旁听着,脸颊微红:“阿婆说,这都是先生教得好。”
“是土地教得好。”林恩灿笑着摆手,“岭南的水土养出荔枝,也养出懂它的人。我不过是个传话的。”
傍晚,医棚外来了个背着竹篓的货郎,见他们在整理药材,笑着打招呼:“听说林先生能用野草治病?我这篓里有从蜀地带的‘川芎’,专治头疼,要不要换点你们的青蒿汁?”
林恩灿眼睛一亮:“好啊!蜀地多山地,川芎性温,能活血行气,正好给岭南的村民治治风湿头疼。”
货郎接过青蒿汁,又从篓底翻出个油纸包:“这是蜀地的花椒,用酒泡了能治牙疼,送你们了!就当谢先生传我青蒿治疟的法子,我走南闯北,说不定能帮着传到别处去。”
孟明远看着货郎远去的背影,忽然道:“先生,这《百姓方》就像个接力棒,您传给我们,货郎传给蜀地,说不定有一天,能传遍天下呢。”
“传遍天下倒不必。”林恩灿将川芎收好,“只要能传到需要的人手里就好。就像这风,吹到岭南带来雨水,吹到北疆带来雪,不必强求处处一样,按需而来,便是最好。”
灵雀衔着片川芎叶落在他肩头,叶片上还带着蜀地的尘土气息。林恩灿望着渐暗的天色,远处的荔枝林在暮色里泛着墨绿的光,医棚的灯火亮起来,像颗温暖的星子。
他知道,该离开岭南了。下一站或许是蜀地,或许是塞北,但无论去哪里,药箱里的青蒿汁、荔枝核,还有这本越来越厚的《百姓方》,都会陪着他——带着岭南的湿热,带着村民的笑,带着这人间生生不息的暖意,继续往前走。
孟明远正将新记的方子仔细收好,灵狐趴在他脚边打盹,尾巴尖随着灯火轻轻晃动。林恩灿看着这一幕,忽然觉得,所谓传承,从来不是孤孤单单的远行,而是一群人捧着一颗心,把日子里的光,一点点传下去,亮一点,再亮一点。
离开岭南那日,村民们早早候在村口,竹篮里装满了晒干的青蒿、荔枝干,还有用荔枝核串成的手串,说是能辟邪。梳麻花辫的姑娘红着眼圈,把一串最圆润的核串塞进林恩灿手里:“先生,路上带着,就当我们陪着您。”
林恩灿接过核串,指尖触到温润的木质,像握着岭南的暖意:“等《百姓方》刻成石碑,一定送一块来岭南,就立在榕树下。”
货郎的马车恰好路过,见他们要走,笑着掀开车帘:“林先生,去蜀地吗?我正好顺路,搭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