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未散的扬州演武场,三十张枣木案几一字排开。
苏小棠站在最前,素色短褐被晨风吹得猎猎作响,腕间却稳稳托着个青瓷碟——里面是半撮暗褐色粉末,在晨光里泛着诡谲的红。
"这是火灵香。"她声音不大,却像根细针戳破了满场嗡嗡的私语。
台下坐着的江南厨会领们霎时静了,有人攥紧了腰间的银勺,有人指甲掐进案几,连最年长的金陵楼老掌勺都直起了佝偻的背。
苏小棠指尖蘸了点粉末,在掌心搓开,气味便散了——不是香料该有的馥郁,反带着股焦糊的苦,像极了七年前她跪在侯府柴房,闻见老帮厨被拖走时,衣角残留的味道。
她喉结动了动,将粉末撒进案上的陶炉:"各位可记得,当年被流放的十二位掌事?
他们的徒弟总说师父触了灶神逆鳞,可你们看——"
陶炉里腾起一缕青烟,混着晨雾缠上梁间悬的铜铃。
最前排的姑苏楼少东家突然捂住眼睛:"我、我眼尾跳得厉害!"话音未落,旁边的杭帮菜大弟子也踉跄着撞翻了茶盏:"这味道和我试新菜时用火种后的感觉一模一样!"
演武场炸开了锅。
有人拍案而起:"苏掌事是说,我们拼命练的本味感知,是这破香催出来的?"有人攥着怀里的旧药方抖:"难怪我师父临终前总喊眼前有火星子,原来不是中了邪"
苏小棠望着台下翻涌的情绪,喉间泛起股热辣的酸。
她想起前日在天膳阁废墟,蹲在焦土上扒拉出半块火灵香残块时,指尖触到的温度——和当年老帮厨塞给她烤红薯时,那掌心的余温,竟像极了。"各位。"她提高声音,指节重重叩在案上,"这香的方子,藏在前御膳监密室的墙缝里。"她掀开案下红布,露出整箱整箱的暗褐粉末,"我让人从黑市截了三批,每批都掺着被流放掌事的血——他们的骨血,成了这香的引子。"
"放屁!"突然有人吼了一嗓子。
人群分开条缝,湖州楼的钱掌事红着眼冲上来,腰间金漆木牌撞得叮当响,"我用火种二十载,做出的菜连皇上都夸过!
你说这是假的?"他抓起把火灵香就要往嘴里塞,苏小棠反手扣住他手腕,另只手抽出他腰间木牌——背面刻着个极小的"应"字,和她案头那枚"感"字凑成"感应"。
"钱掌事。"她将木牌拍在案上,"这牌子是御膳监的吧?
你每次用火种前,是不是要烧三柱香,对着牌位磕三个头?"钱掌事的手抖了,额角沁出冷汗:"你你怎么知道?"
"因为这牌位里,藏着火灵香的引子。"苏小棠扯断木牌红绳,用力一掰——木块裂成两半,里面果然粘着半片焦黑的指甲,"当年流放的掌事,被拔了指甲、抽了骨血,做成这引子。
你们以为是灶神考验,其实是他们用你们的命,养这把控制厨道的火!"
钱掌事"咚"地跪在地上,木牌摔在青砖上裂成碎片。
演武场死寂片刻,突然有人哭出了声——是绍兴帮的孙娘子,她摸着自己右眼上的疤痕:"我阿爹就是流放的掌事他走前塞给我半块玉,说莫信灶神信本心"
苏小棠望着她,喉间的酸胀突然散了。
她转身走向那箱火灵香,抓起把粉末抛向空中:"所谓火种之力,不过是少数人用来控制厨者的工具!"晨雾裹着粉末盘旋上升,像团散了的灰云。
她又抓起第二把、第三把,直到整箱粉末都撒在风里:"从今天起,江南再无火灵香!"
台下突然爆出雷鸣般的掌声。
有人抹着泪喊"苏掌事",有人冲上来要帮她撒粉末,连钱掌事都爬起来,抄起旁边的箱子往地上砸。
苏小棠望着这一切,指尖轻轻抚过腰间新系的红绳——里面是老帮厨当年塞给她的半块烤红薯干,现在终于不苦了。
与此同时,百里外的京城。
陆明渊坐在书斋里,烛火将"五行归藏图"的拓本照得亮。
他捏着狼毫的手顿了顿,抬头看向窗外——老厨头正蹲在院角,用枯枝在地上画着什么。"先生。"他扬声唤道,"这火行解脉的法子,当真能解火灵香的毒?"
老厨头没回头,枯枝在地上画出道蜿蜒的线:"当年我师父被灌了火灵香,就是用这法子逼出的毒。"他站起身,袖口沾着草屑,"不过你要的不是解毒方,是人心。"他指了指拓本上的批注,"把灶神降罪改成毒香伤身,再让御膳房的老杂役们抄个百八十份"
陆明渊笑了,将拓本卷进竹筒:"先生果然懂我。"他吹灭蜡烛,月光漏进窗棂,在拓本上投下些微的光,"他们怕的从来不是火,是火照出的真相。"
同一时刻,陈阿四正带着膳察司的人踹开西四胡同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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霉味混着焦糊味扑面而来,地窖里整排陶瓮码得齐整,瓮上还贴着"御膳房特供"的封条。"给老子砸!"他抄起旁边的铁镐,一镐砸在瓮上——暗褐色粉末喷涌而出,呛得人直咳嗽。
"陈大人!"有小吏从里间跑出来,手里举着个铜匣,"这墙后面是空的!"陈阿四抹了把脸上的灰,挥镐敲向墙缝。
砖屑簌簌落下,露出个暗格,里面整整齐齐码着账本,最上面一本的封皮上,赫然写着"前御膳监主事李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