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刚爬上御膳房屋檐时,苏小棠已在案前核对完第三批南来的笋干。
竹片划开笋衣的脆响里,她听见廊下小徒弟压低的声音:"陆三公子的马车停在后门了。"
指尖的竹片顿了顿。
她垂眸盯着案上堆叠的《食材月记》,墨迹未干的"江南新稻"四个字被指甲压出浅痕——这是她连续第七日推掉与陆明渊的早茶约。
"回说我在查新到的菌子。"她声音平稳,将最后一叠账本推给候在旁的陈阿四,"陈掌事,这季的松茸要挑伞盖未开的,你带两个徒弟去库里过目。"
陈阿四的铜烟杆在案上敲了敲,浑浊的眼珠扫过她泛红的眼尾。
这女人从前总在卯时三刻往陆府送糖粥,现在连陆明渊亲手烤的樱桃酥都分给小徒弟,倒像突然抽走了灶膛里的火。
他没接话,抄起账本时故意用烟杆碰了碰她腕间的旧疤——那是当年做粗使丫鬟被沸汤烫的,现在倒成了块秤砣,坠着人往实处走。
"走吧。"他瓮声瓮气开口,烟杆尖点了点门外,"省得某人在后门等成望夫石。"
苏小棠没接茬,低头翻着新到的《本味经》残卷。
墨迹在纸页上洇开,恍惚又看见昨夜陆明渊站在天膳阁顶楼的模样——他捧着她最爱的蜜饯匣子,指节抵着栏杆白,却说"今日西市的糖霜极好"。
"掌事!"小徒弟的叫声惊得她抬头。
陆明渊正站在廊口,月白锦袍沾了晨露,梢还凝着水珠。
他手里提着的食盒未开,红绸带被攥得皱,见她望来,喉结动了动:"我路过。"
陈阿四的铜烟杆在门框上磕出脆响。
这老匹夫最会看眼色,叼着烟卷慢悠悠往库房走,经过陆明渊时故意用肩膀撞了他一下:"三公子倒是勤谨,比御膳房采买起得还早。"
廊下只剩两人。
苏小棠捏着残卷的指节泛白,能听见自己心跳撞着肋骨的声音。
陆明渊上前半步,晨风吹起他额前碎,露出眉骨处淡青的痕迹——那是昨夜她推拒时,他撞在门框上的。
"我不是不信任你。"他声音紧,像被勒住的琴弦,"是怕你知道真相后会放弃这条路。"
苏小棠望着他眼底的血丝。
从前他总说"你且做,我替你挡",现在倒像突然撕开了糖纸,露出里面裹着的刺。
她想起老厨头咽气前攥着她的手:"真正的厨子,得自己掌勺。"又想起天膳阁顶楼那枚陆氏铜牌,云纹里藏着的密信她至今没敢拆。
"三公子。"她退后一步,残卷边缘刮过掌心,"我从没打算走别人铺好的路。"
陆明渊的指尖在半空蜷了蜷,最终垂落在身侧。
食盒"咚"地磕在廊柱上,里面的桂花糕碎了,甜香混着晨露漫开来。
他望着她顶的青玉簪——那是他去年中秋送的,现在簪头沾着灶房的油星,倒比从前更鲜活。
"我等你。"他说,声音轻得像落在瓦上的雨,转身时袍角带起一阵风,卷走了案头半张未写完的"江南据点"计划书。
苏小棠弯腰拾纸时,看见廊角缩着个灰衣人。
那人见她望来,立刻单膝跪地,呈上手札:"西北灶神遗族的信,说要七日之内见掌事。"
信笺是浸过松烟墨的,展开时泛着冷香。
她扫过"七焰宴灵魂料理"几个字,后颈泛起凉意——上回灶神遗族挑衅,还是老厨头替她挡的。
现在她摸了摸胸前的暗袋,那里装着老厨头的遗言,装着《本味经》残卷,装着三百六十五个与陆明渊共度的日夜。
"去膳察司。"她将信笺折起,指尖掐进掌心,"叫陈掌事、大徒弟,还有管账的周娘子,半个时辰后到顶楼议事。"
小徒弟应了声跑开。
苏小棠望着陆明渊马车消失的方向,风掀起她的裙角,露出绣在里衬的"天膳"二字——那是她带着徒弟们连夜绣的,针脚歪歪扭扭,倒比任何金缕玉衣都结实。
案头的《本味经》被风吹开,"灶"字在纸页间忽隐忽现。
她摸了摸腕间的旧疤,那里还留着当年陈阿四骂她"笨手笨脚"时扔过来的锅铲印。
现在倒好,从前那些疼,倒成了攥紧锅铲的力气。
"掌事!"小徒弟的声音从楼下飘上来,"陈掌事说库房的松茸挑好了,周娘子也到顶楼了。"
苏小棠将信笺收进暗袋,最后看了眼廊柱下那摊碎了的桂花糕。
甜香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