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再次震怒。他严令东厂、锦衣卫、刑部、大理寺组成联合专案组,限期破案,查明真相。同时,他紧急召见张岳。
张岳跪在武英殿冰冷的地面上,面对皇帝的盛怒和满朝怀疑的目光,脸上依旧没有太多表情。他的“运算核心”正在全处理这个突事件带来的海量“非技术参数”:政治压力、信任危机、生存威胁……
当皇帝厉声质问时,张岳的回答依旧是他那套冰冷的逻辑:“陛下,袭击事件本身,乃安全问题,非技术问题。精器坊内部,所有技术文档流转皆有严格规程与记录。臣已自查,并无相关测试数据外泄之记录。至于外界怀疑……此乃‘参数’不足所致。欲证清白,或需反推:何人最忌惮‘突击炮艇’之成?何人能从此数据中获益最大?”
他没有直接为自己辩护,而是将问题抛回给皇帝和调查者,并用他典型的“受益者分析”逻辑,将怀疑的矛头隐隐指向了那个潜在的、尚未被完全证实的获益者——有能力利用这些数据、且不希望明军获得新式快炮艇的势力,比如……“黑船”?
朱棣眉头紧锁。张岳的逻辑无懈可击,却也冷血得令人心寒。他没有否认袭击可能与精器坊有关(因为“参数不足”),但也没有承认。这种基于纯粹理性、毫无情感色彩的回应,在此时反而显得更加可疑,因为它缺乏正常人应有的惊惶、愤怒或辩白。
“朕给你三天时间,”朱棣最终冷冷道,“精器坊上下,给朕彻底梳理一遍!若有任何蛛丝马迹,立刻报来!若查不出,朕便当你精器坊,从上到下,都该换换了!”
这是最后通牒。
张岳回到精器坊,第一次没有立刻投入技术演算。他站在那座庞大、精密、却也封闭得令人窒息的建筑中央,环顾四周那些忙碌却沉默、眼中带着恐惧的工匠和吏员。他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赖以生存和驱动的“技术最优解”逻辑,在现实政治的复杂、人性的诡谲、以及外部敌人的阴险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袭击事件、朝廷怀疑、皇帝的威胁,这些都不是能够用数学模型完美解决的“技术参数”。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困惑与孤立。那丝之前因生存压力而启动的、试图理解“非技术因素”的微弱尝试,在此刻被巨大的危机彻底激活,却又因缺乏“情感模块”和“社交算法”而陷入近乎死机的混乱。他开始尝试用自己唯一熟悉的方式——“数据分析”——去处理这场危机:调取所有可能与袭击相关的、精器坊内外的信息记录(人员出入、物料流动、信件往来),尝试寻找异常模式;模拟各种可能的袭击者动机与行动路径;甚至……他开始尝试理解,为什么皇帝和那么多人,会如此轻易地怀疑他?是因为他过去的“非人”表现?是因为他体系的封闭?还是因为……在这些人眼中,他和他所代表的东西,本身就是“异类”,是潜在的“威胁”?
这种自我审视,对张岳而言,是一种极其痛苦和陌生的体验。它像一道裂痕,出现在他那绝对理性的意识内核上。他反馈回“奇点”的意志波动,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逻辑紊乱”与“存在性焦虑”。
与此同时,在东南前线,郑和在悲痛和愤怒之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同样不相信袭击是张岳直接指使(那太蠢,且不符合张岳的行事逻辑),但他也无法排除精器坊内部有人被收买或本身就是内奸的可能性。更让他忧心的是,袭击者抢走数据的目的。如果是为了阻止明军获得新武器,那么“黑船”的嫌疑最大。但如果……是为了获取数据,用于他们自己的技术改进或仿制呢?
这个念头让郑和浑身冷。如果“黑船”背后真的有一个具备强大技术吸收和转化能力的“准政权”,那么这次数据泄露的后果,可能比损失几名军官和一项技术方案更加致命——它可能是在武装敌人!
郑和立刻下令,所有与“突击炮艇”相关的后续研和测试全部暂停,转入更深层的秘密状态。同时,他通过汪直那条线,出紧急预警,要求密切关注“黑船”动向,看其舰船技术是否有异常变化。他给皇帝的密奏中,也着重强调了数据泄露可能带来的长期战略风险,并再次呼吁,必须建立更加严密的技术保密和反间谍体系,而这,又不可避免地涉及到对精器坊这类核心机构的彻底改造与监管。
袭击事件,如同一块投入死水的巨石,在永乐朝堂与前线激起了千层浪。它暴露了新体系建设中的脆弱环节(技术交流的安全漏洞),加剧了郑和与张岳体系之间的不信任,也将“技术安全”与“内部肃清”的严峻课题,残酷地摆在了所有人面前。郑和的改革之路,在取得初步战术胜利后,遭遇了来自暗处的致命狙击,前途变得更加迷雾重重。
三、奇点聚焦:触礁的回响与“南方”的阴影
当沈敬因“焰锚铜符”而陷入情报绝境与理念抉择,于谦的到访为他打开了另一扇充满风险却也蕴含可能的门;当郑和因“数据劫掠”袭击而痛失骨干、技术合作濒临破裂,张岳则因外部怀疑与内在逻辑冲突而陷入前所未有的困惑与自我审视时——“奇点”那越时空的意志,其“观察焦点”前所未有的凝聚。
它清晰地“看到”,两个锚点(沈敬、郑和)在探知“南方阴影”真相的道路上,不约而同地“触礁”了。
沈敬触碰到的“焰锚铜符”,是迄今最接近“南方阴影”核心身份的直接证据。但这证据的出现,伴随着线人的死亡、与方孝孺合作的破裂,并将他置于必须做出危险抉择(是否利用铜符深入、是否与于谦结盟)的悬崖边缘。他面临的“礁石”,是情报的极端危险性与可利用性之间的矛盾,是在官方猜忌与潜在志同道合者之间进行政治站队的困境。
郑和遭遇的“数据劫掠”,则是“南方阴影”(或其代理人)对大明内部技术变革努力的一次精准而凶狠的反制。这次袭击不仅造成了人员伤亡和技术泄露,更严重打击了新体系与旧技术势力之间脆弱的合作尝试,暴露了自身在技术安全上的致命漏洞。郑和面临的“礁石”,是外部渗透破坏与内部信任危机交织的复杂局面,是在推进变革的同时,如何防范来自内外部的颠覆与窃取的巨大挑战。
这两次“触礁”事件,虽然形式不同,却都指向同一个根源——那个神秘的“南方阴影”及其对大明内部事务的深度介入与影响力。铜符表明其存在严密的组织标识和可能的渗透渠道;数据劫掠则显示其拥有获取大明内部核心情报的能力与意愿,且手段专业狠辣。
“奇点”意识到,自己之前可能低估了这个“外部变量”的主动性与智慧。它不再仅仅是一个被动的、等待大明去现和应对的“威胁”,而是一个积极的、有策略的参与者,甚至可能在某种程度上,引导或利用着大明内部的分歧与博弈,以达到其自身的目的(无论是削弱大明,还是获取技术)。
更让“奇点”感到“有趣”的是,两次“触礁”事件,也分别触动了两个大明体系内部最敏感的神经:
沈敬的铜符,触及了洪武朝“信息控制”与“政治忠诚”的敏感区,引了沈敬与方孝孺的信任危机,也催生了沈敬与于谦之间潜在的“非正式联盟”可能。这或许会促使洪武体系内部,产生一种更加隐秘、更加基于共同信念而非官僚程序的情报合作模式。
郑和的数据劫掠,则击中了永乐朝“技术安全”与“体系信任”的要害,不仅打击了郑和的改革,也将张岳及其体系逼到了必须自证清白、甚至可能被迫进行“自我改造”的墙角。这或许会加永乐朝技术展模式从“绝对封闭控制”向“开放协作与严密安保相结合”的艰难转型。
“触礁”固然痛苦,甚至可能致命,但也可能迫使系统进行更深层次的反思与调整,暴露出原有路径的缺陷,并催生出新的、更具韧性的生存策略。
“奇点”开始更加关注“南方阴影”可能采取的下一步行动。它会如何利用那枚流出的“焰锚铜符”?会如何处置劫掠到的“突击炮艇”数据?是会继续保持隐秘,还是会有更进一步的、更大胆的举动?
与此同时,它也密切关注着沈敬与于谦之间可能萌的“新芽”,以及张岳在巨大压力下那罕见的“自我审视”会导向何方。这些因“触礁”而产生的内部变化,或许比外部威胁本身,更能决定两个大明未来的命运。
迷雾正在被鲜血与阴谋撕开,露出其后更加深邃诡异的黑暗。
锚点们在探索真相的航道上相继触礁,伤痕累累,但也可能因此看清了隐藏的暗流与真正的敌人。
而那场席卷两个时空的文明实验,也随着“南方阴影”的主动介入与锚点们的痛苦蜕变,进入了更加白热化、也更加不可预测的深水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