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期满,子时。
洪武朝的坤宁宫偏殿,烛火通明。这里已被提前布置过,无关人等尽皆退至外殿,只有朱元璋、宋濂以及隐在暗处的毛骧及其几名心腹。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近乎凝固的紧张。
两份诏书——一份是十日前引“光痕回应”的《问策诏》原件,另一份是刚刚由宋濂拟就、墨迹才干的新《问策密诏》——并排放在一张特制的紫檀木小几上。小几周围的地面,被用特制的白垩粉画出了一个简易的、象征性的“界限”。这是朱元璋的命令,无关敬畏,只为标记和观察。
朱元璋负手立于几尺之外,身姿挺拔如松,目光沉静却锐利如鹰隼,紧紧锁定着那片虚空。他换上了一身庄重的常服,仿佛即将进行的不是与“鬼神”的沟通,而是一场重要的朝会或祭祀。宋濂侍立在一旁,手心里全是冷汗,连呼吸都刻意放轻。暗处的毛骧等人更是屏息凝神,眼睛一眨不眨。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殿内只有烛火燃烧的细微噼啪声,以及更远处马皇后那微弱到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
子时正刻。
没有天崩地裂,没有鬼哭神嚎。
然而,就在那精确的时刻,异变陡生!
先是那份旧的《问策诏》原件,竟无风自动,绢帛的边缘极其轻微地卷曲、颤动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气息吹拂。
紧接着,以小几为中心,方圆三尺内的空气,开始出现一种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水波状荡漾!光线似乎也变得有些迷离、扭曲,如同隔着高温蒸汽看东西。
“来了!”朱元璋瞳孔微缩,心中暗喝。这一次的动静,比上次更加清晰、更加“可控”,少了些狂暴混乱,多了几分……诡异的“仪式感”?
就在那片荡漾的空气中央,一点比上次更加凝实、色泽更深沉、近乎暗紫色的光点骤然亮起!它不是凭空出现,而是仿佛从旧诏书与那片虚空交接的“点”上,被慢慢“挤”了出来!
光点出现后,并未立刻开始书写,而是如同活物般,在那片荡漾的区域缓缓盘旋、游弋了数息,仿佛在“观察”环境,或者……在“定位”什么。
这个过程虽然短暂,却让朱元璋和宋濂感到一种莫名的压力——那光点似乎具备了某种初步的“意识”或“目的性”,而不仅仅是传递信息的工具!
终于,光点停下了盘旋,悬停在新《问策密诏》的正上方。
然后,它动了。
不再是上次那种锐利如刀刻的笔画,这一次,光点移动的轨迹更加流畅、复杂,仿佛一位书法大家在挥毫泼墨,却又带着越凡俗的精准与韵律。暗紫色的光痕在空中延展、交织,形成的文字也更加工整、清晰,甚至隐隐透出一股冰冷而威严的气势!
开篇依旧是:
“洪武大帝垂询,后世孙高煦,谨答——”
但这一次,字体似乎更显沉稳,少了几分上次的仓促与挣扎。
朱元璋精神高度集中,逐字“阅读”那浮现的光痕。
光痕先回答关于瓦剌与“土木之变”的深入提问:
“瓦剌部,原居谦河(今叶尼塞河上游),后渐南迁,依附鞑靼,又吞并兀良哈三卫部分。其领也先,雄才诡诈,善用兵,尤精骑射与长途奔袭。约在陛下身后六十至七十年间,瓦剌将取代鞑靼,称雄漠北。”
“‘土木之变’之祸,根源在于:一、边军废弛,卫所制崩坏,军屯被占,士卒贫弱;二、宦官监军,王振专权,蛊惑英宗(陛下玄孙,年号正统)轻率亲征;三、情报失误,指挥混乱,于土木堡(今河北怀来东)被也先大军合围,数十万精锐尽丧,英宗被俘!”
“防范之策:核心在强军、慎战、抑宦。**
一、强军:整顿卫所,清退占田,保障军户生计;推广火器(如神机营),革新战法;加强边镇练兵,尤重骑兵与火器配合。
二、慎战:对北虏战略,宜以守为主,以攻为辅。非有十足把握、充足准备,天子不可轻言亲征。中枢需设稳妥之决策机制,防止权阉或佞臣误导。
三、抑宦:严格限制内官涉政、监军之权,此乃国朝痼疾,需从制度上根除。陛下可于祖训中明令警示后世子孙。”
回答详尽得令人震惊!不仅给出了瓦剌崛起的大致时间(六七十后),点明了关键人物“也先”,更将“土木之变”的惨祸根源——军制腐败、宦官专权、君主昏聩——剖析得淋漓尽致!防范之策更是条条切中要害,尤其是“抑宦”一条,直指朱元璋自己设立的宦官制度潜在危害,可谓一针见血!
朱元璋看着这些文字,后背竟隐隐渗出一层冷汗!若真如其所言,自己身后几十年,大明竟会遭遇如此奇耻大辱,几乎有亡国之危!而根源竟与自己定下的某些制度有关!这让他感到一种混合着震骇、反思与强烈警惕的复杂情绪。
光痕未停,继续回答关于藩王问题的深入追问:
“若藩王冥顽,如秦王类,质子考成仍难奏效,则有上中下三策可选。
下策:寻其不法确凿证据(必不难寻),明天下,削爵囚禁,或令其‘暴毙’。此策见效快,然易引宗室震荡,非万不得已不用。
中策:移封。寻一富庶但无险可守、或远离边镇之中原府县,改封其国,明升暗降,夺其兵权地利。另择忠诚能战之将领,接管其原有防区。此策较稳妥,需有合适名义(如体恤藩王辛劳、就近奉养等)及周密安排。
上策:分化瓦解,温水煮蛙。持续削减其护卫员额(每次幅度小,但持续不断),收紧其财权(如将封地税赋直接划归朝廷,仅岁禄),加强对其属官、将领的监察与任免权。同时,对其世子及其他王子多加恩赏,培植亲朝廷势力。待其实力被无形削尽,世子继位时,已是一空壳王爷。此策耗时最长,但最平稳,后患最小。”
“对塞王(如燕、宁、谷等),因其肩负御虏重任,不可轻动。当以‘倚重’与‘制衡’并重。倚重其御边之能,厚赏其军功;制衡则以文臣辅佐(长史、教授需朝廷严选)、定期巡边御史核查、控制其后勤补给、以及……建立更高效的朝廷直属边防军体系,逐步分担其防务压力,使其无法独揽边功。”
三策递进,将对付顽固藩王的后续手段安排得明明白白,尤其“上策”的“温水煮蛙”,简直是帝王心术的绝妙体现!而对塞王的策略,则平衡了现实需求与长远制衡,显示出深谙边疆军政的复杂性。
朱元璋心中默记,尤其是对付秦王的后手,已然有了计较。而对塞王的策略,让他不禁想到了北方的老四朱棣……眼神更加幽深。
接下来是关于“逆天改命”的具体操作:
“太子殿下忧思伤身,元气有亏,非单纯药石可补。所谓‘逆天改命’,实乃‘夺天地一线生机,补人身亏损之源’。需三管齐下:
一、药补:孙可提供几味罕见草药之名及配伍大致原理(具体炮制需御医斟酌),其性温和,长于固本培元、疏导郁结,而非虎狼之药。此为基础。
二、心导:需有通达之人(如宋濂先生)常伴开解,引导太子放宽心怀,移情山水政务,减少无谓焦虑。陛下亦需适当减压,勿使太子过度承载您的期望与忧惧。此为核心。
三、气引:此最为关键,亦最涉玄虚。需陛下于每月朔望(或太子状态不稳时),于静室之中,摒除杂念,手握太子之手,以纯正真龙气运为引,默念祈福安泰之意。孙于彼端,将同步感应,以魂钥为桥,尝试引导一丝源自‘变数’(即陛下推行新政所生之‘新机’)的微妙气韵,跨越时空,缓缓温养太子心神本源。此过程缓慢,且需陛下绝对信任与配合,稍有杂念或抗拒,便可能失效甚至反噬。风险在于:或会轻微损耗陛下元气,且建立此等深度连接后,孙对洪武朝‘气运流向’感知将更为敏锐。”
回答既给出了具体方向(药、心、气),又明确指出了操作难点、风险以及带来的新问题(朱高煦对洪武气运感知加深)。这比上次含糊的承诺具体得多,也显得更加“真实”和有操作性,尤其是提出了需要朱元璋以自身龙气为引、亲自参与,并将此与“新政新机”联系起来,巧妙地将“改命”与朱元璋的改革事业捆绑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