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明鉴!”钱谦益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带着一种“忠贞不二”的恳切,“老臣对此事,亦是寝食难安!沈、徐二人所言所行,虽有强国之表,然其内核诡谲难测。老臣忧心陛下为奸佞所蔽,故而……斗胆私下做了一些查访!”
他顿了顿,从怀中小心翼翼取出一个巴掌大小的锦囊,双手高举过顶:“老臣于江南故旧处,偶然觅得一枚前朝古玉。此玉纹路奇特,竟与那‘万识之核’周边所见光纹、以及沈敬等人所研纹路,有诸多相似之处!老臣不敢隐瞒,更不敢私藏此等可能关乎‘妖异’之物,今日特将此玉呈献御前,请陛下圣裁!并恳请陛下,以此玉为线索,彻查沈、徐等人所研之物,究竟是何来历,有无祸国殃民之险!”
这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既解释了自己私藏研究古玉的“正当理由”(忧国忧民,私下查证),又将古玉作为了攻击沈敬、徐光启的新“证据”呈上,同时表达了对皇帝的“忠诚”与“无私”。
曹化淳上前,接过锦囊,转身呈到御案上。
崇祯打开锦囊,取出那枚古玉。玉质温润,色泽古朴,上面雕刻的螺旋纹路果然繁复精美,与西苑石片拓样、以及王承恩摹本上的纹路如出一辙。他手指摩挲着玉身,能感到一丝极其微弱的、熟悉的温凉感,与他怀中那枚西苑石片隐隐呼应。
“钱卿果然忠心体国。”崇祯将古玉放在案上,语气依然平淡,“此玉纹路,确实与‘天工院’所研有相似之处。不过,钱卿可知,此等纹路,或许并非本朝或前朝所有?”
钱谦益一怔:“陛下此言何意?难道……”
“朕近日翻阅一些前朝秘档杂录,”崇祯缓缓道,目光如炬地看着钱谦益,“现永乐年间,成祖皇帝之弟,汉王朱高煦,似乎也曾对类似纹路、以及渤海异象,有过一番秘密探求。”
钱谦益如遭雷击,瞬间汗流浃背!汉王朱高煦?!那个以谋逆被诛的亲王?皇帝怎么会知道这个?还翻阅了秘档?难道皇帝早就开始暗中调查此事,甚至掌握的信息比自己还多?自己这番“献宝”和攻讦,岂不是……班门弄斧?甚至可能引火烧身?
“陛……陛下……”钱谦益声音有些颤,“老臣……老臣孤陋寡闻,对此等宫闱秘辛,实在不知……”
“不知者不怪。”崇祯摆了摆手,似是不愿深究,“汉王之事,年代久远,真伪难辨。不过,此玉纹路既然与古今异事皆有牵连,便不可等闲视之。钱卿献玉有功,心迹可嘉。”
他话锋一转:“只是,如今‘天工院’与龙江船厂所为,关乎海防强兵,亦是国之要务。若仅因纹路相似,便一味指为‘妖异’,恐有因噎废食之嫌。钱卿以为呢?”
钱谦益此时已是心乱如麻,哪里还敢继续强硬攻击沈、徐,连忙顺着皇帝的话说:“陛下圣明!老臣愚钝,此前只虑及其险,未思其利。如今看来,此事确需慎重,既要防微杜渐,也需……察其可用之处。”他心中暗自叫苦,知道这次“献宝”非但没达到打击政敌的目的,反而让自己在皇帝面前落了个“情报滞后”、“见识浅薄”的印象,甚至可能被皇帝捏住了私下研究“禁物”的把柄。
“钱卿能如此想,朕心甚慰。”崇祯点了点头,“此事牵涉甚广,非一时能明。这枚古玉,暂且留于朕处,朕会命人详加研究。至于沈敬、徐光启那边……朕自有计较。钱卿回去后,还当以稳定朝局、调和众议为要,勿使流言蜚语,干扰了正事。”
这就是明确的警告和敲打了。钱谦益冷汗涔涔,连忙躬身应诺:“老臣谨遵陛下教诲!”
待钱谦益心神不宁地退下后,殿内只剩下崇祯和曹化淳。
“陛下,此玉……”曹化淳低声道。
崇祯拿起古玉,仔细端详,又取出怀中贴身收藏的西苑石片拓样对比,果然现两者纹路在核心结构上惊人一致,只是古玉上的更加精美艺术化。“果然是同一源流之物。钱谦益此玉,或许也是汉王当年散落或仿制的‘信物’之一。”
他将古玉收起,目光深沉:“王承恩那边,做得不错。钱谦益经此敲打,短时间内应会收敛。这枚古玉,也算意外之获。”他看向曹化淳,“曹大伴,传朕口谕给沈敬:朕已知其研究艰深,风险暗藏。然国事维艰,奇正相合之理不可偏废。命其择机入宫,朕要亲自听其奏对‘天工院’近日进展,尤其是……关于‘纹路体系’与‘地脉之说’的见解。告诉他,朕面前,无需隐瞒,但需……实言。”
曹化淳心中一震。陛下这是要绕过朝堂争议,直接与沈敬进行最高层级的秘密沟通了!而且听这意思,陛下似乎对“纹路”、“地脉”这些核心机密,已经有了相当的了解(很可能来自韩爌和王承恩的密报)!这是要亲自下场,整合信息,掌控全局了!
“老奴遵旨。”曹化淳躬身,不敢多问。
饵料已现,君臣之间,围绕“禹墟”秘密的博弈,进入了新的、更加直接和复杂的阶段。崇祯皇帝,终于要从幕后走向台前,亲自来掂量这把可能开启强国之门、也可能释放灭世之灾的“钥匙”,究竟该如何使用了。而沈敬、徐光启,又将如何应对天子的垂询与潜在的猜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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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君前奏对·沈敬的抉择与“昆仑”信息的摊牌
龙江船厂,沈敬接到皇帝口谕时,正在与徐光启、周墨、王铁柱紧急商议。议题正是关于周墨最新破译出的“昆仑核心坐标”以及由此引的、关于未来行动方向的战略抉择。
“陛下此时召见,且点名要听‘纹路体系’与‘地脉之说’……”沈敬眉头紧锁,看着手中那份盖有司礼监关防、由曹化淳亲信送来的密函,“看来,陛下掌握的信息,比我们想象的要多得多。韩爌在宫中的查档,王承恩的秘密调查,恐怕都已经有了相当成果。甚至……钱谦益那枚古玉,可能也已经到了陛下手中。”
徐光启忧心忡忡:“陛下这是要亲自介入此事了。福兮祸兮?若陛下能理解支持,自然是天大的助力。但若陛下心生猜忌,或者……被汉王的前车之鉴所惧,恐怕……”
王铁柱急道:“那我们怎么办?‘昆仑’之事,太过骇人听闻,是否要如实禀报?万一陛下觉得我们是在编造神话,或者意图不轨……”
周墨则道:“关键是,我们现在对‘昆仑核心’也知之甚少,仅有一个模糊的坐标指向和‘需要集齐信物或钥匙’的推测。仓促上奏,恐怕难以取信,反生枝节。”
沈敬沉默良久,手指在桌面上缓缓敲击。他知道,这是一个至关重要的十字路口。继续隐瞒,固然可以暂时避免不可预测的风险,但也意味着失去获得皇帝全力支持的机会,甚至可能在未来因“欺君”而招致大祸。坦诚相告,则需要巨大的勇气,去赌年轻皇帝的智慧、魄力以及对他们的信任。
他想起了林晚晴“净心”后那澄澈而坚定的眼神,想起了石碑上恢宏古老的纹路,想起了渤海深处那愤怒而破损的节点,也想起了那来自时空上游、如同跗骨之蛆的恶意窥探。
这不是他们几个人能独立承担和解决的秘密。它关乎文明兴衰,关乎国运起伏,甚至可能关乎这片土地上所有生灵的未来。皇帝,作为这个帝国的最高统治者,有权知道,也应该知道。
“我决定,”沈敬终于抬起头,目光扫过众人,“此次面圣,坦诚奏对。将我们目前所知、所疑、所虑,包括‘禹墟’文明的推断、地脉网络的存在、汉王朱高煦的隐秘及威胁、‘钥匙’(晚晴)的特殊性、纹路体系的研究进展、渤海节点的异动、东南石碑的现,以及……周墨最新破译出的关于‘昆仑核心’的坐标指向与‘钥匙不全’的推测,全部如实禀报。”
徐光启倒吸一口凉气:“全部?这……这太过惊世骇俗!陛下能接受吗?”
“陛下既然能派人查到汉王秘事、能得到钱谦益的古玉、并点名要听‘纹路地脉’,说明他早已不是局外人。”沈敬沉声道,“与其让他从零碎信息中拼凑出扭曲的真相,不如由我们一次性呈现相对完整的图景。至少,我们可以掌握陈述的主动权,引导陛下的理解。”
他看向周墨:“墨儿,将你的所有分析、推导过程、证据链条,整理成最简洁清晰的图表和纲要,我能带进宫。晚晴的情况,由徐兄准备一份客观的医案说明,包括其能力、风险以及‘净心’的初步成果。王铁柱,准备好龙江和船厂近期所有‘实学’成果的清单,尤其是与国防民生直接相关的部分,这是我们立足的根本。”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当然,我们也要做好准备。陛下的反应难以预料。或许会全力支持,或许会勒令暂停,或许会……产生更深的猜忌,甚至强行接管。但无论如何,我们必须让陛下明白两件事:第一,此事真实不虚,且已迫在眉睫;第二,我们,是眼下大明最有可能、也最有责任去应对此事的人选。”
众人见沈敬决心已定,也都肃然点头。他们知道,这将是一次决定性的摊牌,可能带来前所未有的机遇,也可能引毁灭性的风暴。
两日后,紫禁城,乾清宫西暖阁。
此次召见,崇祯屏退了所有闲杂人等,殿内只有他和沈敬二人,连曹化淳都只在殿外候着。气氛严肃得近乎凝滞。
沈敬行过大礼,崇祯赐座。没有寒暄,皇帝开门见山:“沈卿,朕闻‘天工院’所研,不止于格物强兵,更涉上古秘辛、地脉异动,乃至……前朝旧事。今日朕与卿独对,望卿能剖心沥胆,尽言无隐。”
沈敬深吸一口气,从袖中取出周墨精心整理的图表纲要和徐光启所写的说明,双手呈上:“陛下,此事说来话长,且惊世骇俗。臣恳请陛下,容臣从头道来……”
接下来的一个多时辰,沈敬以沉稳而清晰的语调,将“归墟”事件始末、“万识之核”的现与研究困境、林牧之遗孤林晚晴的特殊感应与“钥匙”身份、汉王朱高煦相关记载与跨时空威胁的推测、纹路体系的初步破译与“污染”风险、渤海节点异动与“定远”舰海试遭遇、东南“地眼”石碑的现与纹路信息、“净心”仪式的尝试与成果,以及最后,周墨从石碑纹路中解析出的关于“昆仑核心”的坐标指向与“钥匙权限”的惊人推断……一桩桩、一件件,条分缕析,娓娓道来。
他尽可能使用了平实、客观的语言,避免夸大其词,但也毫不回避其中的离奇、危险与不确定性。他展示了纹路图谱,提及了能量共鸣,描述了跨越时空的感应,也坦承了目前研究的局限与面临的巨大风险。
崇祯皇帝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太多表情,只是目光始终锁定在沈敬身上,偶尔会扫一眼那些复杂的图表。只有在听到“汉王朱高煦可能未死透、其意识或遗物仍在试图影响现世”以及“昆仑可能存在上古文明核心枢纽”时,他的瞳孔才微不可察地收缩了一下。
直到沈敬说完最后一个字,殿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唯有铜漏滴答,更显寂静。
良久,崇祯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沈卿所言,若出自他人之口,朕必以为荒诞不经,妖言惑众。”
沈敬心中一紧,正要起身请罪,却听皇帝继续道:“然,朕已查证多方线索,韩爌所获前朝秘档,王承恩所探钱谦益古玉,乃至登莱巡抚所奏渤海异象,皆与卿所言,隐隐吻合。更有林牧之遗女晚晴之特异……由不得朕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