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识之核”像一颗带着致命诱惑的毒苹果,明知可能致命,却因饥渴而难以舍弃。沈敬的警告让他清醒几分,但曹化淳的威胁和骆养性的警示又让他不敢轻易后退——后退,可能意味着朝堂平衡彻底打破,清流势力反扑,甚至可能引更激烈的党争乃至动荡。
他提起朱笔,犹豫再三,最终在三份奏报上分别做了批示。
给曹化淳的批示是:“钱某等事,着尔暗中详查,务得实据,勿枉勿纵。朝议纷扰,有伤国体,尔当善加引导,以安人心。”——这是默许了曹化淳对钱谦益的调查,也认可他压制朝议的举动,但加了“勿枉勿纵”和“引导”的约束,算是留有余地。
给骆养性的批示是:“京畿重地,尔当加意巡防,严查奸宄。一应可疑人等,密切监控,但有异动,及时奏报,可先制人。”——这是授予了锦衣卫更大的监控和处置权,以防不测。
给沈敬(通过曹化淳转)的批示则意味深长:“天工院事,知之矣。既存风险,当以稳妥为要。基础之学,亦可强国。着尔等悉心钻研,循序渐进。一应防护,务须周密,不可有失。另,龙江船厂乃水师根本,新舰关系海防,亦当加,以实绩杜悠悠之口。”——这实际上是接受了沈敬的建议,放缓对“万识之核”的高阶探索,但要求“天工院”和龙江船厂必须在基础技术转化和新舰建造上拿出更多看得见的成果,用实绩来应对政治攻击。
这是一个典型的多方平衡、互相制约的决策。利用曹化淳制衡清流,利用锦衣卫监控全局,同时给沈敬、徐光启设定更现实的目标和压力。年轻的皇帝在残酷的政治现实中,艰难地学习着如何驾驭这艘危机四伏的帝国巨轮。
但他不知道,真正的风暴,往往源自那些无法被权力平衡所覆盖的、来自更深层时空的扰动。他更不知道,一个能够感应到那种扰动的小女孩,已经悄然进入了他的京城。
批示出后,朱由检疲惫地靠在龙椅上,望向窗外阴沉的天色。春天来了,但他的心中,却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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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渤海余震·汉王的“饵”与“网”
永乐四年,春末,北平汉王秘庄。
地下深处,气氛压抑。渤海行动的失败,仿制“钥匙”的损毁,“镇海号”的损伤,让朱高煦的偏执蒙上了一层更深的阴鸷。但他并没有一蹶不振,失败反而像毒药,更刺激了他那颗狂野的野心。
“仅仅模仿外形不行……那么,什么才行?”他像困兽般在密室中踱步,手中反复摩挲着那枚“煜”字玉佩,玉佩此刻温润依旧,却无法给他更多启示。
派往云南的人手尚未传回关于“螺旋圣山”石片的确切消息,其他方向的探查也进展缓慢。“禹墟”的力量仿佛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殿下,”阴幕僚再次献计,声音压得极低,“既然我们无法直接获取‘禹墟’之力,或许……可以借助其他‘钥匙’,或者……让‘钥匙’自己来找我们?”
“何意?”
“殿下可还记得,那后世水师提督俞咨皋?他手中,定有更多关于‘归墟’乃至‘禹墟’的信息。而他返回其时代,必与其上官沈敬、徐光启汇合。此二人执掌‘天工院’与那‘万识之核’,对时空奥秘的探究,恐不下于我等。”阴幕僚眼中闪着算计的光,“我们何不……抛出一个‘饵’,一个他们无法拒绝、且必然与‘禹墟’或‘归墟’核心秘密相关的‘饵’,引他们主动来寻我们合作?甚至……借此探知他们手中掌握的秘密?”
朱高煦停下脚步:“饵?我们有什么能吸引他们的饵?”
“我们有无可比拟的优势——时间。”阴幕僚缓缓道,“我们在永乐朝!我们可以提前布局,在那些后世可能成为关键节点的地方,留下只有他们(通过俞咨皋或某种感应)才能识别、且对他们至关重要的‘标记’或‘信息’!比如,关于‘归墟’可能在崇祯朝尚未被现的其他潜伏据点;比如,关于‘禹墟’碎片在更后世可能的位置线索;甚至……是一些关于大明国运的关键历史拐点的……暗示。”
他顿了顿,声音更冷:“当然,这些信息可以真真假假,关键处留白或误导。目的就是搅动他们那潭水,让他们不得不将目光投向我们这个时代,不得不来寻找答案。届时,合作的主导权,信息的交换,乃至……他们对‘万识之核’的研究成果,岂非皆有可能为我所用?”
这是一个更长线、更阴险的计划。不是直接强攻,而是布局诱导,利用信息差和对方的需求,编织一张无形的网。
朱高煦眼中重新燃起火焰:“具体如何操作?”
“先,需选定几个关键地点。一是‘龙王坳’附近,我们可以留下一些经过处理的、带有‘禹墟’纹路特征但含义模糊的‘遗迹’(人工制造),并确保其能在特定条件下(如月圆、大潮)被后世可能的探测手段察觉。二是京师或南京某些隐秘之处,埋下刻有特殊符号(与玉佩纹路或‘归墟’标记结合)的‘密匣’,内含语焉不详、指向‘深海’、‘时空’、‘永乐’的只言片语。三是……或许可以在川滇、昆仑我们探查过的地方,也留下类似标记,形成一个若隐若现的‘网络’。”
“其次,需要一种只有他们才能理解的‘引信’。俞咨皋见过‘镇海号’,感受过‘禹墟’波动。或许……我们可以将‘镇海号’的些许特征(比如某种特异的蒸汽机频率噪音模式、或船体某种合金的微弱辐射特性)作为一种‘签名’,融入我们留下的‘标记’中。后世若有人(比如沈敬、徐光启)掌握探测这些特性的技术,并恰好探测到,便会产生联想。”
“最后,”阴幕僚声音近乎耳语,“殿下,我们或许可以尝试,激活玉佩的某种更深层功能?或者,利用那片真正的‘禹墟’碎片,进行一次小范围的、定向的……能量释放或信息投射?目标,就设定在俞咨皋返回的大致时空坐标点附近。哪怕只能传递过去一丝极其微弱、难以捕捉的‘波动’,也足以在他们那边引疑惑和探究,就像我们在渤海感受到‘禹墟’愤怒一样。”
朱高煦听得心潮起伏。这个计划大胆、缜密,且充满了操纵时空与人心的高位快感。他仿佛看到了后世那些聪明人(沈敬、徐光启)被自己留下的谜题所困扰、一步步被引入彀中的情景。
“好!就按此计行事!立刻着手准备‘标记物’的设计与制作,选址要隐秘且符合地质、海流规律,确保能留存数百年。‘镇海号’的‘签名’特征,由赵破虏和你一起确定。至于玉佩和碎片的深度利用……”他握紧了玉佩,“本王要亲自尝试!哪怕只有亿万分之一的机会,也要试试!”
一个新的、跨越时空的谋局,在永乐朝的阴影中悄然展开。汉王不再满足于寻找,他开始尝试创造线索,引导未来。
而在渤海深处,那片因为“镇海号”拙劣模仿而短暂“愤怒”过的“禹墟”废墟,在警告性的震动之后,似乎并未完全恢复平静。某种更加古老、更加基础的扫描或修复机制,被更深地触,开始以极低的频率、极广的范围,缓缓“巡视”着周围的海域与邻近的大陆架,似乎在搜寻着什么,又似乎在……防备着什么。
这一次的“余震”,远比朱高煦想象的,要深远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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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龙江新策·实学与暗流的竞
崇祯六年,四月,龙江船厂。
地面之上,船厂一片热火朝天。有了皇帝“以实绩杜悠悠之口”的明确旨意,徐光启(他多数时间仍坐镇京师应对朝争,但通过王铁柱和周墨远程指挥)和王铁柱将主要精力投入到了二号舰“定远”和三号“雷击舰”原型“飞霆”的加紧建造,以及“镇远号”的改进与训练中。
“定远”舰的船体已接近完工,双螺旋桨推进器安装完毕,新型蒸汽轮机正在紧张调试。它的设计更强调航与火力平衡,预计将成为未来舰队的中坚。“飞霆”舰则体型小巧,追求极限航,装备轻型火炮和特制的“水雷”(即早期鱼雷),虽然技术极不成熟,故障频频,但代表着一种全新的战术思路。
船厂附属的“格物坊”也扩大了规模,开始系统性地整理、验证和推广那些从“万识之核”启蒙层级获得的、相对安全的基础知识。简化算法被用于工程计算,新的测量工具提高了加工精度,改进的冶金方法尝试提升钢材质量。这些变化是渐进式的,却实实在在地提升着船厂的整体技术水平和生产效率。徐光启将其称为“实学强基”,既是为了出成果应对朝堂,也是为了长远的技术积累。
然而,地下“乙字区”的秘密研究,却陷入了凝滞。黑盒在实验事故后,裂纹虽未扩大,但彻底沉寂,无论用何种已知方法照射、刺激,都再无反应,仿佛“死去”了一般。周墨经过精心调养,虽然保住了性命,但精神受损,时常头痛、恍惚,无法再承担高强度研究。徐光启自己也因那次冲击和朝堂压力,身体每况愈下。
黑盒之路暂时被堵死,“万识之核”的高阶解析被迫暂停。他们仿佛触摸到了一扇宏伟大门上的锁孔,却失去了唯一的钥匙,还被锁孔弹出的毒刺所伤。
但林晚晴的到来,带来了一丝微弱的、方向不同的光。
在确保绝对安全的前提下,沈敬和徐光启安排了一次极其谨慎的测试。他们让林晚晴在远离“万识之核”和黑盒的地方,静心感应,并描述她感知到的“大地脉搏”与“呼唤”。
林晚晴的感应时强时弱,且描述带有孩童特有的比喻和模糊,但经过仔细梳理和对比,沈敬现了一些规律:她的感应强度与月相、地磁活动似乎存在某种关联;那“呼唤”的源头方向,在东北(渤海)与正北(可能指更深远的地下)之间微妙摆动;最令人不安的是,她偶尔会提到一种“冰冷的窥视感”,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通过这种“呼唤”的通道,反向“看”过来。
这些信息零碎而难以证实,却与俞咨皋带回的关于渤海“巨物”和汉王的信息碎片,隐隐吻合。沈敬心中逐渐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图景:在渤海乃至更广阔的东亚地下,可能存在一个或多个类似“归墟”但更古老(“禹墟”)的史前文明遗迹。它们可能处于某种休眠或受损状态,但其残留的能量场或信息场,依然在影响着周围环境,并能被特定个体(如林晚晴)或信物(如黑盒、玉佩)感应到。而近期这种感应的增强和异动,很可能意味着那些遗迹的某种“活性”正在改变,或者……被什么外力触动了。
这个猜测让他不寒而栗。一个“归墟”已让大明焦头烂额,若是再来一个更古老、可能更强大的“禹墟”,或者两者之间存在某种未知关联……大明该如何应对?
“必须加快脚步了。”沈敬对徐光启说道,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实学强基不能停,那是立身之本。但对‘禹墟’的探究,也必须以最隐秘的方式开始。晚晴的感应是关键,但要破解,我们需要更多信息,需要……来自那个时代(永乐)的信息,或者,找到更多像黑盒、玉佩这样的‘信物’。”
他们不知道,就在他们为“禹墟”之谜和朝堂危机殚精竭虑之时,一张来自永乐朝的、跨越时空的“网”,正在缓缓张开,其无形的丝线,已经开始向着他们,向着龙江,向着大明国运的某些关键节点,悄然缠绕过来。
而龙江船厂地下的寂静黑暗中,那布满裂纹的黑盒内部,极深处,某种因过度冲击而陷入死寂的微观结构,正在以人类无法察觉的、极其缓慢的度,进行着自我修复与信息重组。它并非“死去”,只是进入了更深沉的“休眠”与“适应”状态,等待着下一次被正确唤醒的时机,或者……某个更强共鸣源的靠近。
冰河之下,微光闪烁依旧。
京师暗涌,各方势力在歧路上相逢、试探、布局。
命运的竞,在明暗两条战线上,同时进入了更加关键、也更加危险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