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工院·初窥门径的代价(崇祯五年·冬·京师西苑)
西苑深处,毗邻太液池的一座僻静院落被高墙、岗哨和巡逻的锦衣卫层层围护,这里便是新成立的“天工院”。院落看似不起眼,地下却另有三层结构,最深一层以糯米灰浆混合铁汁浇铸,厚达丈许,专为安置“万识之核”而建。
此刻,地下一层的核心观测室内,气氛凝重得几乎能滴出水来。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焦糊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金属过度电离后的刺鼻气息。巨大的暗金色晶体——“万识之核”——悬浮在房间中央一个特制的无磁悬浮基座上,依旧缓慢自转,只是表面的光芒比刚带回时黯淡了不少,内部流转的星辰光点也显得紊乱迟滞。
基座周围,数台精密的铜制仪器(部分参考了泰西钟表结构,部分是根据徐光启团队对“启蒙知识”的初步理解而赶制)正出不稳定的嗡鸣或咔哒声,连接仪器的铜线偶尔迸出细小电火花。几名被选拔进来的年轻官员和匠人脸色白,额角见汗,紧张地记录着仪器上不断跳动的、意义不明的字符或指针偏转。
沈敬和徐光启站在观测室边缘的高台上,眉头紧锁。曹化淳并未亲自前来,但派了他最得力、也最懂技术的东厂掌班太监刘振在此坐镇监看。这位刘公公面白无须,眼神锐利如鹰,正仔细审视着下方每个人的动作和表情。
“第三次定向信息抽取尝试,又失败了。”负责本次实验的副主事,一位姓赵的中年官员,声音干涩地汇报道,“我们按照‘启蒙层级’释放的‘能量谐振图谱’第十七号模式,试图定向激活核心中关于‘高效能量转换原理’的关联信息簇。初始反馈良好,核心共振加强,释出大量基础符码,但解析到第七层关联逻辑时,防火墙……或者说是核心自身某种保护机制突然启动,强行切断了信息流,并反向冲击了我们的接收装置。”
他指向旁边一台冒着青烟、铜壳开裂的仪器,心有余悸:“那冲击并非物理力量,更像是……一种纯粹的逻辑否定和混乱信息灌输。王匠头当时正在操作,直接被冲击得昏厥过去,现在还口吐白沫,太医说是‘神思受扰,心脉紊乱’。”
徐光启快步走下高台,检查那台损坏的仪器和昏迷的王匠头,又仰头仔细观察“万识之核”。他的脸色极其难看:“不是单纯的保护机制……这像是……某种‘陷阱’,或者说‘考验’?‘观星者’在格式化前说过,核心的防火墙不仅仅是加密,更是一种‘文明适配性测试’?”
沈敬也走了下来,沉声问:“之前两次失败,是什么情况?”
赵副事抹了把汗:“第一次,我们尝试抽取‘新型合金冶炼基础’,在解析第五层关联时失败,当时只是信息流中断,仪器过载热。第二次是‘流体力学优化模型’,失败时引了小范围电磁紊乱,烧毁了附近两台记录仪。这一次……最严重。似乎我们触及的信息关联越深奥,失败的反噬就越强。”
“也就是说,以我们目前的‘文明适配度’,或者说理解能力,只能安全获取最表层的、零散的知识碎片。一旦试图深入系统性的、关联复杂的高阶知识,就会触反制?”沈敬总结道。
“恐怕是的。”徐光启点头,忧心忡忡,“而且,这种反制似乎带有某种‘惩罚’或‘纠正’意味。它不只是阻止你,更可能对你已有的、错误或不完善的知识体系造成干扰甚至破坏。王匠头的情况就是明证。”
刘振太监尖细的声音响起:“这么说来,这宝贝疙瘩,眼下是看得见、摸得着,却吃不到嘴里,硬吃还可能崩了牙?”
徐光启苦笑:“刘公公所言极是。欲则不达。看来,我们必须调整策略。不能好高骛远,急于求成。当务之急,是组织精干人手,全力消化、验证并应用那些已经安全释出的、最基础的‘启蒙知识’。将这些知识真正融入我们的算学、格物、工程实践之中,夯实基础。待我们的整体认知水平提升,或许才能水到渠成地解开更深层的封印。”
沈敬赞同:“正该如此。另外,需加强对研究人员的筛选和防护。心智不坚、基础不牢者,不得接触核心或高阶解析任务。所有实验必须有多重应急方案和物理隔离措施。今日之事,需详细记录,分析失败模式,制定更严格的安全章程。”
他顿了顿,看向刘振:“刘公公,今日事故及我等调整方略,需即刻密报曹公与陛下。‘万识之核’的研究,急不得。”
刘振点点头:“咱家晓得轻重。这就去拟折子。这里……就交给沈大人、徐大人了。”他意味深长地扫了一眼那仍在缓缓旋转的暗金晶体,转身离去。
观测室内开始有序收拾残局,救治伤员,记录数据。沈敬和徐光启走到一旁僻静处。
“光启兄,依你看,这‘文明适配性测试’,仅仅是技术层面的门槛吗?”沈敬低声问,目光幽深。
徐光启沉吟片刻,缓缓摇头:“恐怕不止。技术是枝叶,文明的根本在于‘人’,在于心智、道德、社会组织形态。‘观星者’最后提及‘赎罪’与‘馈赠’,或许这核心的解锁,不仅需要我们技术上的进步,更需要我们展现出某种……符合高等文明期待的‘文明品性’?比如,对知识的敬畏而非滥用,对力量的克制而非贪婪,对未知的探索勇气与审慎态度并重?”
沈敬若有所思:“若真如此,那朝堂上某些人急功近利、甚至想独占核心以谋私利的想法,就不仅仅是愚蠢,更是自绝于未来之门了。”
“正是此理。”徐光启叹道,“可叹,明白此理者,朝中又有几人?更多是盯着这核心可能带来的权势与利益。”
两人正说着,一名徐光启从龙江船厂带来的亲信工匠匆匆寻来,附在徐光启耳边低语几句,又递上一物。
徐光启接过,是林晚晴留下的那个黑色扁平盒子。他之前尝试用“万识之核”散的特殊辉光照射,盒子果然有了反应,表面浮现出极其复杂、不断变化的细微光纹,但并未开启。此刻,这盒子在靠近观测室后,竟微微烫,表面的光纹流转度也加快了些。
“这盒子……对‘万识之核’有反应?”沈敬也注意到了。
“不止。”徐光启压低声音,“方才下面人报告,在第三次实验失败、核心生紊乱波动时,这盒子也同步产生了轻微震动,并散出一阵极其微弱、但感觉上……与核心紊乱波动部分‘同频’的波动。”
沈敬眼神一凝:“林牧之留下的东西,果然不简单。此物或许能帮助我们理解‘归墟’的本质,甚至……找到更安全接触核心的方法。必须妥善保管,加紧研究,但切记保密,绝不可让第四人知晓。”
“我明白。”徐光启将盒子小心收好,“待此间事了,我打算亲自带几个绝对可靠的人,专门研究此物。”
两人都感到,看似平静的冰面之下,暗流愈汹涌。“万识之核”像一颗拥有生命的种子,想要让它生根芽,需要的不仅仅是土壤和水分,更是一个适宜的、健康的“生态”。
而大明的朝野上下,是否已经准备好,迎接这样一颗种子的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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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泉州的绣线·早慧的遗孤
崇祯五年,冬,泉州。
这座“涨海声中万国商”的刺桐港,似乎并未过多受到北方战乱和朝堂纷争的影响。码头上依旧帆樯如林,各国商人、水手、货物川流不息,空气里混杂着香料、茶叶、皮革和海腥的气味,嘈杂而充满活力。
城东,离港口不远的一条相对安静的街巷里,“林氏绣坊”的招牌并不显眼。绣坊规模不大,前店后坊,雇了七八个绣娘,主要做些中高档的闽绣、粤绣活儿,也接一些来样加工的海外订单,在业内以做工精细、配色雅致而小有名气。
绣坊后院的一间清净厢房里,炉火融融,驱散了闽南冬季特有的湿冷。林晚晴正坐在窗边的绣架前,小手飞针走线,绣着一幅《海棠春睡图》。她神情专注,手法娴熟得不像个九岁女童,针脚细密均匀,色彩过渡自然,已初具大家风范。
老仆林伯悄无声息地端来一盏热茶和一碟糕点,放在旁边小几上,低声道:“小姐,歇会儿吧。您已经绣了两个时辰了。”
林晚晴轻轻“嗯”了一声,手上动作却未停,直到将一片花瓣的晕色绣完,才小心放下针线,揉了揉有些酸的眼睛。她端起茶盏,小口啜饮,目光却透过窗棂,望向北方。
“林伯,京师那边……有回信吗?”她的声音很轻。
林伯摇摇头:“徐大人派人送了些银钱和日用过来,说是感念故人之情,让小姐安心生活。关于那个盒子……只字未提。”他顿了顿,看着小姐平静无波的小脸,心中叹息。这孩子太懂事了,懂事的让人心疼。父亲(林牧之)失踪多年,突然有官府的人来告知死讯,还留下那么个诡异的东西和嘱托,寻常孩子早该六神无主,她却只是沉默地接受了,然后继续安静地刺绣、读书、生活,只是眼中那份越年龄的沉寂,越深了。
“徐大人是正人君子,父亲相信他,晚晴也相信。”林晚晴放下茶盏,语气平淡,“盒子事关重大,他们谨慎是应该的。只是……”她微微蹙眉,“我昨晚,又梦见父亲了。”
林伯心中一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