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遥没有让她平身。
她只是抬起眼,用一种审视的、打量器物般的目光,冷漠地看着这个自己已经有数年未曾正眼瞧过的女儿。
这目光,是如此的冰冷,如此的陌生,不带一丝一毫属于母亲的温度。
沈知鸢被这目光看得浑身僵,她下意识地将头埋得更低,恨不得能在这雪地里,挖个洞钻进去。
许久,沈知遥才缓缓开口。
“抬起头来。”
沈知鸢身体一颤,不敢违逆,只能战战兢兢地,缓缓抬起了那张苍白的小脸。
昏黄的烛光,映照着她那双写满了恐惧的眼睛。
“你,怕朕吗?”沈知遥问道。
“儿臣……”沈知鸢的嘴唇哆嗦着,几乎要哭出来,“儿臣不敢……”
“朕问你,怕,还是不怕。”沈知遥的声音里,没有丝毫的起伏。
那股无形的、君临天下的威压,如同一座大山,狠狠地压在了沈知鸢那孱弱的肩膀上。她再也支撑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声音带着哭腔,颤抖着回答:“怕……儿臣……怕……”
“很好。”
沈知遥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神情。
那是一种,找到了合用工具的、冷酷的满意。
她缓缓站起身,绕过御案,一步一步地,走到了跪在雪地里的沈知鸢面前。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自己名义上的女儿。
“朕,今日召你前来,是要交给你一桩,天大的差事。”
“这桩差事,只有你,也必须由你,来完成。”
沈知鸢茫然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母亲,完全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沈知遥缓缓地蹲下身子。
她伸出手,用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指尖,轻轻地挑起了沈知鸢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她看着她女儿眼中那纯粹的、无助的恐惧,一字一句地,将那道来自地狱的敕令,清晰地,烙印进了她那脆弱的灵魂深处。
“朕死后,由你,亲手点火。”
“由你,亲眼看着朕的骸骨,烧成飞灰。”
“记住,”她的声音,如同魔鬼的低语,带着不容抗拒的、蛊惑般的力量,“要烧得干干净净,一根骨头,都不能剩下。”
“然后,”她松开手,站起身,重新恢复了那副高高在上的、神明般的姿态,用一种宣告最终结局的、冰冷的口吻,说出了最后的命令。
“朕的骨灰,不许入皇陵,不许立碑,不许留存。”
“让它,随风而散。”
“归于虚无。”
话音落下,沈知鸢那双本就写满了恐惧的眸子,瞬间失去了所有的神采。
她怔怔地看着沈知遥,仿佛没有听懂这番话,又仿佛被这番话里所蕴含的、那越了死亡本身的、极致的疯狂与恐怖,彻底摧毁了神智。
她的身体,开始剧烈地颤抖,牙齿“咯咯”作响。
“啊——!”
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猛地从她喉咙里爆出来!
随即,她两眼一翻,整个人便如同断了线的木偶一般,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昏死在了冰冷的雪地里。
然而,对于这一切,沈知遥只是冷漠地看了一眼。
她转过身,缓缓走回御案之后,重新坐下。
仿佛倒下的,不是她的女儿,不过是一只,被她的声音惊扰了的、微不足道的虫豸。
她重新将目光,投向了御案上那支即将燃尽的残烛。
烛火,在寒风中,做着最后的挣扎。
而她的命令,既已出口,便成了不可更改的……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