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段记忆,充满了屈辱、痛苦与绝望。
然而,随着那黑色的香雾在殿内弥漫,丝丝缕缕地渗入她的感知,她忽然觉得,这些痛苦,似乎……也并非那么难以忍受。
屈辱又如何?不过是蛰伏。
痛苦又如何?不过是磨砺。
她为何要为了这些早已过去的事情而感到心痛?不值得。身为帝王,怎能被这些无谓的情绪所牵绊?
这个念头一生出,脑海中冷宫的画面便开始褪色。风声不再刺耳,哭声不再揪心,就连那深入骨髓的寒冷,也似乎变得遥远而模糊。那段记忆,就像一幅被水浸泡过的旧画,色彩斑驳,线条模糊,最终化作一片毫无意义的灰白。
紧接着,浮现的是女儿李倾城长大后的模样。
她看见女儿巧笑嫣然地扑进自己怀里撒娇,看见她纵马驰骋于皇家围场的飒爽英姿,看见她穿上华美的宫装,在百官面前接受册封时的骄傲与明艳……
这些,都曾是她心中最温暖的所在。
可现在,在那“忘川香”的作用下,一种冰冷的、理性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
“撒娇,不过是为了索取更多的权力与荣宠。”
“英姿,不过是为了彰显皇家血脉的虚荣。”
“骄傲,其背后隐藏的,是早已滋生的、对皇权的觊觎之心。”
爱,原来是掺杂了这么多算计。
温暖,原来包裹着如此冰冷的野心。
那份曾以为纯粹的母女之情,在“忘川香”的剥离下,变得丑陋而不堪。既然如此,又何必为此感到温暖?何必为此而留恋?
于是,那些明媚的笑脸,那些温馨的画面,也开始一片片地剥落、碎裂。女儿的脸庞在记忆中变得模糊,她的声音变得遥远,最终,只剩下“永安帝姬”这个冰冷的封号,以及“谋逆”这个刺眼的罪名。
最后,画面定格在了昭阳殿那个雷雨之夜。
李倾城跪在地上,浑身湿透,血泪交织,一遍遍地哀求:“母皇,能否赦自己?”
这句如同魔咒般纠缠着她的话语,此刻听来,却显得那么的……可笑。
赦免?
她犯下的是谋逆大罪,动摇的是帝国根基。身为帝王,若连此等罪行都能赦免,法度何在?威严何在?
“帝无赦。”
她再一次,在自己的脑海中,对自己,也对那个虚幻的身影,说出了这三个字。
但这一次,她的心中,没有了那撕裂般的痛楚,没有了那滴落在奏折上的眼泪。只剩下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和一种理所当然的冷漠。
是的,就该如此。
帝王,本就该无情。
所有会动摇她心志的,无论是爱,是恨,是悔,是痛,都应该被斩断,被舍弃。
黑色的香雾,已经弥漫了整个大殿。它们像浓稠的墨汁,将一切都染上了虚无的色彩。沈知遥感觉自己的灵魂正被一点点地抽离身体,漂浮在这片由“忘川香”构筑的、绝对理性的、冰冷的世界里。
前尘往事,皆为浮累。
斩断它,舍弃它,然后……获得永恒的安宁。
她几乎就要彻底沉溺其中,将自己完全交予这片虚无。
然而,就在她的意识即将彻底消散的前一刻,一丝极其微弱的、几乎要被忽略的感觉,从她的右手掌心传来。
那是一种冰冷的、坚硬的触感,带着一点点粗糙的摩擦感。
是什么?
她下意识地想要弄清楚。这个念头,就像是黑暗深渊中,一粒顽强燃烧的火星。
“忘川香”的力量,似乎想要将这个念头也一并扑灭。它告诉她,不必在意,那不重要,一切都不重要。
可是,那股触感,却固执地,一下一下地,刺激着她即将沉睡的神经。
冰冷的……坚硬的……
她的手,在宽大的袍袖下,无意识地收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