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刺骨的凉意,从脚底,瞬间,传遍了四肢百骸。
但这股凉意,却反而让她那颗被恐惧与混乱,搅得一片混沌的内心,获得了一丝,难得的……清明。
她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殿宇中央,那面巨大的、一人多高的九龙穿云青铜鉴之前。
铜鉴,被打磨得光可鉴人。
在昏黄的烛火映照下,清晰地,倒映出了她此刻的身影。
一个,纤细的、单薄的、穿着一身素服的……少女。
她的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她的嘴唇,也因为失水,而微微有些干裂。
唯独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与她这副柔弱外表,格格不-入的、近乎偏执的……火焰。
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铜鉴中的自己。
看着那个,既熟悉,又无比陌生的……自己。
过了许久,许久。
久到,连角落里那支牛油巨烛,都出了一声轻微的“噼啪”爆响。
她才缓缓地,翕动了一下,那干裂的嘴唇。
用一种,只有她自己,以及,这满殿的“鬼神”,才能听见的声音,轻声地,问道:
“你……可悔?”
第一问。
问的是,那双曾沾染过鲜血的手。
她问铜鉴中的那个自己,那个在十几日前,还只是一个对朝堂之事懵懵懂懂,甚至,还对未来抱有一丝不切实际幻想的……公主李令月。
悔吗?
悔不该,在那千钧一之际,拔下头上的金钗,用一种连自己都未曾想到的、决绝而又残忍的方式,亲手,终结了一条生命。
如果,没有那一次。
或许,母皇依旧会用雷霆手段,平息那场刺杀。
但,她李令月的手,就依旧是干净的。
她,就依旧可以,躲在母亲那强大的羽翼之下,去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太平公主。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被硬生生地,推到这风口浪尖之上,去面对这即将崩塌的江山,去面对这……满城的,风雨。
铜鉴之中,那个少女的倒影,也在静静地,回望着她。
眼神,平静如水,不起一丝波澜。
良久。
李令月,缓缓地,摇了摇头。
嘴角甚至还勾起了一抹,极淡的、带着几分自嘲的……弧度。
她的声音,比刚才清晰了半分,也坚定了一分。
“不悔。”
不悔。
因为她知道,从她踏上那九十九级白玉龙阶,站在御座之侧的那一刻起,她的身上,就已经被烙上了,与“太平”二字,截然相反的……印记。
那不是选择。
那是……宿命。
那一钗,刺死的,不仅仅是一个刺客。
更是,那个天真的、软弱的、对未来还抱有幻想的……过去的自己。
用一条人命,换一次新生。
用一场血腥,换一个,踏入这权力棋局的……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