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距离书案十步之遥的地方,停住了脚步。然后,他用一种极其标准,却又无比古老的礼节,单膝跪地,右手抚心,向着武曌,深深地垂下了头。
这不是臣子对君王的跪拜礼。
而是……死士对主人的效忠礼。
武曌的瞳孔,骤然收缩。
她认得这个礼节。当年,萧凛第一次向她宣誓效忠时,行的,便是此礼。
“你是谁的人?”她的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那个黑衣人没有回答。
他只是缓缓地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由紫檀木制成的、长条形的木盒。他将木盒高高举过头顶,然后,用一种极其缓慢而清晰的动作,将木盒的盖子,向一侧推开。
随着他的动作,一卷用明黄色丝绸捆绑的卷轴,从木盒中,滑落了出来。
明黄色,那是皇室的专用颜色。
而那捆绑卷轴的丝绸上,用金线绣着一朵含苞待放的梅花。
武曌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停滞了。
那是“梅花内卫”呈递最高等级密报时,专用的“金线梅花缚”。这种丝绸的织法和金线的绣法,是萧凛亲自设计的,天下间,除了他和自己,绝不可能有第三个人知道。
难道……
一个荒谬到让她自己都觉得可笑的念头,不受控制地从心底最深处,疯狂地滋生出来。
不。
不可能。
他已经死了十年了!
尸骨无存!神魂俱灭!
这一定是某个萧凛的旧部,不知从哪里翻出了这些东西,想要借此邀功,或是……另有所图!
武曌的眼神,瞬间变得无比危险。她甚至已经动了杀机。无论来者是谁,敢用这种方式来试探、来触碰她那段刚刚被封存的过去,都只有死路一条!
然而,那个黑衣人接下来的动作,却让她那刚刚燃起的杀意,瞬间被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浇得干干净净。
只见他将那卷轴放在地上,然后,伸出自己的左手,摘下了脸上的青铜面具。
面具之下,是一张平平无奇的、属于中年男人的脸。脸上布满了风霜的痕迹,眼神沉静而坚毅。
这张脸,武曌从未见过。
但紧接着,那个男人,做了一件让她通体冰凉,头皮麻的事情。
他伸出自己的右手食指,在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上,从左侧的眉骨开始,向下,划过鼻梁,再到右侧的嘴角,轻轻地,拉出了一道无形的、斜贯了整张脸的……轨迹。
这个动作……
这个只有在极度专注地思考,或是下达某个重要决定时,才会下意识做出的、独属于某个人的习惯性动作……
武曌的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有千万道惊雷同时炸响!
她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僵在了座位上。脸上的血色,在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变得比雪还要苍白。
那个男人,在做完这个动作之后,便重新戴上了面具,再一次恢复了那副沉默如石的模样。
他没有说一个字。
但他的身份,他所传递的信息,已经不言而喻。
他是萧凛的人。
这封密报,是萧凛让他送来的。
萧凛……还活着。
这个认知,像一柄烧得通红的铁锥,狠狠地刺进了武曌的大脑,将她那刚刚建立起来的、所谓“斩断过去,开创未来”的决心与平静,搅得天翻地覆!
怎么可能?!
他怎么可能还活着?!
当年的江南兵变,十万叛军围城,他率领三千内卫,死守孤城七日七夜,最后引爆了城中所有的火药,与叛军主帅同归于尽!
她派去的人,在废墟里找了整整一个月,除了几块残破的、属于梅花内卫的甲胄残片,连一根完整的骨头都没能找到!
她亲自为他立了衣冠冢!
她为了他,封存了那只装满了他们共同罪孽的密折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