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暖阁的格局,在悄然间生了变化。
曾经,这里是沈知遥一人独坐,乾纲独断的权力中枢。而如今,在她的紫檀木大案旁,多了一张稍小的花梨木书案。
长乐帝姬,李长乐,便坐在这里。
她不再是那个需要苏文月手把手教导的蒙童,也不再是仅仅旁听的储君。她开始真正地,接触到了这个帝国最核心的政务。
每日,从各州府、各部司送来的雪片般的奏折,都会先经过沈知遥的初步筛选,然后,其中一部分,便会摆在长乐的案头。
她需要阅读,需要理解,更需要用朱笔,在奏折的留白处,写下自己的批注——“拟办意见”。
这些意见,或许稚嫩,或许理想化,但沈知遥从不干涉。她会等长乐写完后,再拿过来,用墨笔,在旁边写下自己的批示,或是修正,或是补充,或是,直接否决,并言简意赅地写明理由。
这是一种无声的,却也是最高效的帝王之术的传承。
在这个小小的暖阁之内,长乐帝姬以一种惊人的度,成长着。她亲眼看到了,沈知遥是如何用寥寥数语,便化解了一场足以引边境冲突的外交危机;她也亲眼见证了,沈知遥是如何通过对漕运数据的精妙分析,便揪出了一个盘踞户部数十年之久的贪腐大案。
她像一块贪婪的海绵,疯狂吸收着知识与经验。但她也知道,真正的考验,尚未到来。
直到,济州的那份卷宗,被重新摆上了台面。
随着沈知遥一声令下,新任的钦差大臣,带着一队由阴阳司精锐组成的“特别勘察队”,如一把尖刀,直插入济州那早已腐烂的官场。
过程,比想象中更加顺利,也更加触目惊心。
那个早已被打死灭口的钱司吏,所留下的十几道折子,成为了最关键的证据。顺藤摸瓜之下,济州知府马大人私吞救灾银两、倒卖军粮、草菅人命的罪证,被一一坐实。
然而,当调查深入到赃款的最终去向时,所有线索,都指向了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名字——
英王,李承泽。
当朝皇帝的亲弟弟,手握京畿三大营之一的兵权,在宗室之中,一呼百应,权势滔天。
案子,查到这里,便再也进行不下去了。
钦差大臣连上三道八百里加急密奏,字里行间,充满了恐惧与为难。他不敢再查,也不知该如何了结。
整个朝堂,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人人都知道,一场巨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这一日,西暖阁的会议,气氛前所未有的凝重。
沈知遥端坐主位,面沉如水。
下方,林默、陆炳、张居正等一众新政核心,尽皆正襟危坐,神情肃穆。
而在这些人中,还多了一个须皆白的老者。
内阁辅,刘伯温。
他亦是皇帝的老师,为官五十载,门生故吏遍布天下,是朝中“守旧派”当之无愧的领袖。今日,沈知遥将他请来,其意,不言自明。
长乐帝姬,依旧坐在她的小案之后。只是今日,她的案上,空无一物。她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目光平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一切。
“济州的案子,想必各位,都清楚了。”沈知遥清冷的声音,打破了沉默,“钦差的奏折在此,如何处置,都说说吧。”
暖阁内,依旧是一片死寂。
谁都明白,这个案子的关键,早已不是那个小小的济州知手,而是他背后那尊,谁也惹不起的大佛。
处置马大人,容易。可一旦牵扯出英王,那便不是一桩贪腐案,而是一场足以动摇国本的,政治地震!
许久,还是老辅刘伯温,颤巍巍地站了出来。
他先是朝着沈知遥拱了拱手,又看了一眼旁边的长乐帝姬,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沈大人,殿下,”他缓缓开口,声音苍老而嘶哑,“济州知府马某,贪赃枉法,致使饿殍遍野,天人共愤,依大昭律,当满门抄斩,以儆效尤。”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然,国之根本,在于安稳。英王殿下,乃陛下手足,宗室之柱石。此事,若无确凿铁证,仅凭一个死囚的攀咬,便大动干戈,恐会引起朝野动荡,宗室不宁,于社稷,百害而无一利啊。”
“依老臣愚见,此事,当‘快刀斩乱麻’。将马氏一族正法,追回部分赃款,用以赈济济州灾民。至于那些……捕风捉影之言,便就此打住,不再追查。如此,既惩治了元凶,安抚了民心,亦可保全皇家颜面,稳固朝局。不知……沈大人以为如何?”
好一个“快刀斩乱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