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明立于黑风岭之巅,罡风卷着魔域特有的腥气,猎猎掀动他玄色的衣袍。脚下是黑风岭一役后残留的焦土,暗红的血痂与墨色的魔纹交织,风一吹,便扬起细碎的尘沙,迷了人的眼。
他登高而立,目光越过连绵的魔山,死死钉在仙凡联军远去的方向。
那支队伍如一条蜿蜒的银龙,金戈与法袍的光芒在天际线处明明灭灭,越来越淡。
玄铁面具覆在他脸上,遮住了大半神情,只余下一双眼,此刻正微微泛红,眼底翻涌的情绪,像是被强行按捺的潮水。
总以为不在意的。
自打上了归宗,自他弃了“赵嘉宸”这个名字,自他戴上这张冰冷的面具,成为魔域名册上一个模糊的影子,他就该斩断过往的一切。
可偏偏,每次见到赵嘉佑的身影,他的目光总会不受控制地追上去。
那是他的五哥啊。
是小时候抢他糖果,却在他被父皇罚跪时偷偷塞给他糕点的五哥;是少年时与他一同在演武场上挥汗如雨,并肩喊着“匡扶正道,护我大易”的五哥;是如今身披明光铠,手持长枪,成为仙凡联军中最耀眼的少年太子的五哥。
这个习惯,一养就是十几年,深入骨髓,根本改不掉。
倘若他没有上归宗……
这个念头,像一根细密的针,在他心底反复穿刺。
倘若当年,他没有被父皇选中,没有陪同太子五哥踏上那条通往仙门的路,没有卷入那场腥风血雨的宗门内斗,没有被逼到走投无路,最终只能投身魔域……此刻的他,定也是那支大军中的一员。
他会与五哥并肩策马,高举大易的龙旗,喊着震耳欲聋的口号,守着他们从小护到大的人间正道,维护着大易的皇威。
可世上从无倘若。
联军的大部队越来越小,最后缩成一个模糊的光点,彻底消失在云海尽头。风更烈了,刮得他眼角微微涩,像是有什么滚烫的东西要涌出来。
崇明猛地眨了眨眼,将那点湿意逼回去,才缓缓收回视线,指尖无意识地攥紧,指甲嵌入掌心,传来一阵尖锐的疼。
“别看了,回去吧。”
身后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低沉沙哑,带着魔域之人特有的冷冽。
崇明浑身一僵,随即迅转头。
夕阳的金辉洒下来,将那人的身影拉得颀长。
岚皋一袭黑袍,负手而立,墨无风自动,周身萦绕着淡淡的煞气。他是圣君座下最得力的战将,也是魔域众人眼中最不近人情的“阎罗”。
“大哥?”
崇明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吃惊,随即,那双泛红的眼底迅涌上欣喜。他大步流星地走向岚皋,玄铁面具下的嘴角,似乎微微勾起了一点弧度:“任务顺利完成了?已经跟圣君复命了吗?”
两人并肩而行,踏着满地残烬,向魔域的方向走去。脚下的土地越来越暗沉,魔气也愈浓郁,远处的魔宫轮廓渐显,像是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
“黑风岭一役,本就是场戏。”
岚皋的声音毫无波澜,浑不在意地说着,仿佛脚下那些尚未冷却的魔兵尸骨,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尘埃。
“为的就是给姑娘创造一个正大光明来魔域的机会。如今目的既已达成,我们也该「兵败」了。”
他口中的“姑娘”,自然是那位九幽圣女、归宗离殇。这场仗,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赢。数以万计的魔兵,不过是圣君棋盘上的棋子,是为圣女铺路的垫脚石。
崇明脚步微顿,眼底掠过一丝复杂。他在魔域待了数年,早已见惯了这里的残酷,却还是忍不住为那些枉死的魔兵心头一沉。但他终究什么也没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他已经略微摸清了岚皋的脾性。这位大哥话少得很,该说的字字珠玑,不该说的,便是拿刀子架在脖子上,也不会多吐一个字。
与其追问,不如缄默。
两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山间的风呜咽着,像是亡魂的低语。
就在这时,岚皋忽然侧过头,抛出一句:“圣君有新任务给你,快随我回去吧。”
“有任务给我?”
崇明猛地停下脚步,脸上的欣喜被错愕取代。
他微微睁大眼,看向身旁的岚皋,语气里满是难以置信:“大哥可知道是什么任务?”
自从来到魔域,他总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
上至圣君哥舒危楼,下至魔宫的普通侍卫,人人都对他客客气气,没人苛责他,没人排挤他,可他就是融不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