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瞻的指尖残留着修罗场的血腥气,混着魔域特有的、带着腐朽感的寒风,丝丝缕缕钻进衣袖。
高瞻微凉的指尖拂过我挽起的袖口,将布料轻轻抚平,针脚细密的云纹在昏暗的营帐烛火下泛起浅淡光泽,高瞻手掌的温度此刻正贴着我腕间烫,像一道无声的慰藉。
“为师刚与太子商议,魔族大军突然撤回。”
我二人走进帐中。
高瞻的声音比帐外的寒风更沉,目光扫过帐壁上悬挂的魔域地形图,指尖在标注着“修罗场”的红点旁顿了顿:“为师疑虑此乃魔域的诱敌深入之计。”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处红点旁用朱砂圈出的区域,正是我“九死一生”逃出的地方。
烛火噼啪一声爆开火星,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鬓角几缕被硝烟染灰的丝垂落,竟让我忽然想起初遇时,他也是这样一身风尘,在妖兽尸堆中向我伸出手。
“我们毕竟身处魔族的地盘,不得不慎之重之。”
高瞻收回目光,指腹摩挲着腰间的佩剑剑柄,那驱魔剑鞘上的龙纹已被魔血浸得黑。
“北荒雪原一役虽然获胜,但我方折损了不少仙门弟子,皇室禁军也伤亡近半。极北苦寒之地连仙术都要被冻得滞涩,不利于久战。仙门百家与皇室连夜商议,决定明日天未亮便班师回朝,待休整完毕再徐徐图之。”
我用力点头,喉间却有些紧。北荒雪原的酷寒我亲身领教过,仙袍裹得再厚,寒气也能钻透肌理,仙门百家的不少弟子本也是肉身凡胎,无法抵御万年酷寒的劲风,因此灵力凝滞,被魔兵的利爪撕开了防线。
如今魔族突然退军,那空荡荡的魔营方向,确实像一张大张的虎口,等着我们自投罗网。
帐外忽然传来几声凄厉的鸦鸣,我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却被高瞻轻轻按住了手。他的掌心带着常年练剑的薄茧,温度却很稳,像山一样让人安心。
“你也算运气好,进了修罗场还能全须全尾的回来。”
他忽然勾了勾唇角,语气里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后怕,目光落在我肩头那道尚未完全愈合的伤口上。
那是特意被魔将的骨刃划开的,我总得带点伤回来。
我脸上一热,似乎被那句“全须全尾”戳中了我今日的狼狈。
我挠了挠头,索性打着哈哈转移话题:“师父,徒儿的运气一向最佳,不然当初在红叶镇美,怎么能正好遇您搭救呢?”
这话我说的真情实感。一年多前我身为猫身,连自保的能力都没有,本以为必死无疑,却被在此除妖的高瞻捡了回去,从此成了他座下唯一的弟子。
我见他神色稍缓,连忙趁热打铁,拽了拽他的衣袖:“对了师父,战风去哪里了?这么晚都不见它回来。我们还在魔域边境,这会儿该不会被什么厉害的魔兽缠住了吧?”
提到战风,高瞻的神色彻底放松下来,指尖叩了叩桌案:“那家伙是千年仙兽,皮厚爪利,等闲魔兵魔将连近它身都难,不必为它操心。”
他顿了顿,想起什么似的笑了:“上次在昆仑墟,它追着一只灵鹿跑了三天三夜,最后把人家的鹿茸都薅下来当玩物,玩够了自然会拖着尾巴回来。”
我想象着战风那只雪白的大虫,叼着鹿茸蹦蹦跳跳回来的样子,忍不住笑出了声,肩头的伤口似乎也不那么疼了。
帐外的寒风依旧呼啸,但烛火下师父的身影,还有即将班师回朝的消息,都让我那颗悬了许久的心,终于落回了实处。
“既如此,那徒儿就放心了。”我起身福了一礼:“师父连日出征、议事想必劳累,徒儿先回帐整理行装,明日也好早些动身。”
高瞻挥挥手示意我退下,我走到帐门口时,却听见他在身后轻声说:“明日路上紧跟着为师,莫要再像这几日这般冒失。”
我脚步一顿,回头时正撞见他眼底的柔光,连忙应了声“是”,掀帘而出。
夜色如墨,远处魔营的方向一片死寂,唯有几颗寒星在云层后闪烁。
忽然,一道雪白的影子从头顶掠过,带着熟悉的风味,我抬头一看,正是战风。
它嘴里叼着一只通体漆黑的魔兔,看见我便欢快地叫了一声,甩着蓬松的尾巴,蹦蹦跳跳地跟了上来。
我笑着揉了揉它的脑袋,看来,这魔域的日子,总算要到头了。
搂着战风沉沉睡了一觉,第二日天光还未亮,帐外就传来铠甲铿锵的撞击声,混着拔营时绳索绷紧的吱呀、兵卒们粗粝的呼喝,硬生生将帐内的暖融撕扯得七零八落。
我揉着惺忪的眼坐起身,指尖掠过榻边叠得整齐的素色程子衣,此刻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与冷冽的松柏气。
我在营帐里转了一圈,美人儿师姐的铺位早已空了,只留下细微的兰芷香。
掀开厚重的兽皮帘子,凛冽的晨风吹得我打了个寒颤,抬眼望去,果然见师姐一身素白劲装立在帐外空地上,正低头给她的枣红马梳理鬃毛。
那马儿通人性得很,见我出来,先是甩了甩尾巴,随即打了个响亮的鼻息,前蹄轻轻刨着地面,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直勾勾盯着我,像是在抱怨我起得晚了。
师姐闻声回头,素白的脸颊被晨风拂得泛起红晕,眉眼弯成了月牙,语气里满是雀跃:“小离殇,我们要回家啦,开不开心?”
我迎着风扬起唇角,连日来积压的疲惫仿佛都被这一句“回家”吹散了,忙不迭点头:“当然开心。出任务实在是太辛苦了,挨苦受冻的,还是回山上习武修炼的好!”
话音刚落,身侧就传来一声极轻的嗤笑,那声音里的嘲讽几乎要溢出来。我不用回头都知道,是阿涤那厮。
果不其然,下一秒他倨傲的声音就响了起来:“你这一趟下山,跟在山上有什么区别?我们在前方浴血奋战,刀光剑影里搏命,头颅别在裤腰带上,你倒好,半道上突然失踪,再出现时,竟然是叫魔域那帮魔头给捉去了!你说你丢不丢人?”
阿涤一身银甲未卸,肩头的护心镜上还凝着暗褐色的血痂,想来是昨夜厮杀时溅上的。他双手抱胸,眉峰挑得老高,一双眼睛里满是鄙夷,活脱脱一副“你拖了全队后腿”的模样。
我狠狠瞪着他,指尖攥得白,若非顾及着师门颜面,此刻定要拂袖与他理论一番:“我也并不是全无收获,我从魔域逃出来时,还带回了不少魔域的情报呢!”
“情报?”
阿涤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引得周围收拾行囊的弟子纷纷侧目,“就你那几句只言片语,顶什么用?比得上我们真刀真枪斩杀的数十个魔域先锋?比得上我们用性命换来的防线稳固?离殇,你好歹也是归宗弟子,这般贪生怕死,传出去不怕被人笑掉大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