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道主的急讯,是在一个下雨的午后传来的。
当时尘奕正躺在廊下听雨,半梦半醒间,耳边忽然响起一道苍老却带着明显焦急的意念波动,像是从极遥远的时空裂缝里挤出来的:
“尘奕小友……来‘蜉蝣界’东南星涡……虚渊波动异常……与你身上印记共鸣……恐有……”
话断在这里,像被什么强行掐断。
尘奕眼睛都没睁,翻了个身,把脸埋进软枕里,含糊地嘟囔:“信号不好……听不见……”
雨声淅沥,桃花被打落几瓣,飘到廊下青石上。
一炷香后。
玄澈撑着素纸伞从丹房出来,伞沿微抬,露出清冷的眉眼。她走到尘奕躺着的竹榻旁,将一个轻便的素色行囊放在他手边的矮几上。
行囊不大,但尘奕不用看也知道里面有什么:三套换洗衣袍(都是玄澈亲手裁的,料子软得能当被子盖)、一小匣应急丹药(从治头疼到解万毒,分类细致)、两包雪顶云芽(用寒玉盒封着)、甚至还有一包云逍特制的肉脯零食。
以及——压在行囊最下面,露出一角的,是一张折叠整齐的星图,上面某处被朱砂笔轻轻圈了个红点。
尘奕终于从软枕里抬起半张脸,眯着眼看那行囊:“……我没说要出门。”
“嗯。”玄澈将伞收拢,靠在廊柱旁,声音平静,“是我要去蜉蝣界东南星涡采‘时痕草’,炼丹需用。你若顺路,可搭我的舟。”
尘奕盯着她看了半晌。
玄澈神色自若,甚至已经开始整理袖口,仿佛真的只是计划一次寻常的采药之旅。
厨房里,云逍探出头,手里还握着汤勺:“时痕草?是不是那种只在时空紊乱处生长、能入‘岁月静好丹’的奇珍?我听说用它煲汤,能让食材鲜味凝固在最美的一刻……”
“你留下看家。”玄澈和尘奕同时开口。
云逍蔫了:“哦……”
尘玄从梁上倒挂下来,金瞳闪闪:“本尊去!那种地方说不定有上古龙族遗落的鳞片!”
“你也留下。”尘奕坐起身,抓了抓睡得有些乱的头,“动静太大,吵。”
“你!”尘玄气鼓鼓地缩回梁上。
雨渐渐小了。
尘奕看着矮几上行囊,又看看廊外将停未停的雨丝,最后叹了口气:“……蜉蝣界离这儿多远?”
“若走常规星路,需经十七次跃迁,约莫十日。”玄澈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简,指尖一点,星图虚影展开,一条弯弯绕绕的路径亮起,“若从‘九幽黄泉界’的轮回井抄近道,借忘川河的逆向流力,可缩短至三日。”
她顿了顿,补充:“只是轮回井附近,常有冥差巡逻,需遮掩气息。”
尘奕又躺了回去:“太麻烦。不去。”
“时痕草三百年一熟,此季正是采摘期。”玄澈收起星图,语气依旧平淡,“错过需再等三百年。你上次说想尝尝‘岁月静好丹’佐酒的效果。”
“……”
“而且,”玄澈转身看向雨后的庭院,声音轻了些,“蜉蝣界有一味特产,‘浮生一梦糕’,据说滋味瞬息万变,能尝遍人生百味。云逍一直想研究配方。”
厨房里传来云逍压抑的、充满渴望的抽气声。
尘奕在竹榻上安静了半晌。
然后他伸出手,将那个素色行囊拎起来,掂了掂,随手丢进自己袖里乾坤。
“三天。”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骨节出舒服的轻响,“过三天没回来,就让尘玄把那破烤箱拆了当柴烧。”
梁上传来一声不满的冷哼,但没反驳。
玄澈唇角极淡地弯了一下,又迅恢复平静:“我去备舟。”
“不用。”尘奕走到廊下,看着雨后初晴、云破天开的景象,忽然抬手指了指庭院角落——那里常年摆着一只旧木盆,平时用来接雨水浇花,此刻盆底还剩着半洼雨水,倒映着碎云与桃花。
“就它吧。”
玄澈一怔。
尘奕已走到木盆边,蹲下身,伸手在那半洼雨水里轻轻一搅。
水面荡开涟漪,倒影碎散。但奇异的是,碎影并未消失,反而随着他指尖的搅动,开始旋转、延伸、重构——水中倒映的云与桃花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无垠星海的虚影,星光点点,深不见底。那小小的木盆,盆底仿佛消失了,直接连接向星空深处。
“轮回井的冥差,”尘奕漫不经心地说,“最讨厌paperork。走正规程序要填三千张通关文牒,麻烦。”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水渍,然后——就这么抬脚,迈进了那只旧木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