划水声渐渐清晰,靠近。然后,是船体破开水流的“哗哗”声,越来越近,仿佛就在头顶正上方!甚至能听到船上有人低声交谈的嗡嗡声,还有甲板上走动的脚步声!
“头儿,看!那边有碎片!”
“像是条漕船……沉了?”
“过去看看!小心点,可能有水匪没走远!”
声音透过水和箱壁,模糊不清,但那份冰冷的、公事公办的腔调,却让人不寒而栗。
韦小宝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感觉箱子似乎轻微晃了一下,不知是不是被上面船只经过的水流带动。他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出任何声音。建宁把脸埋在他胸口,连颤抖都停止了,仿佛已经僵死。
“噗通!”似乎有什么重物被抛入水中。是挠钩?在打捞碎片?
“捞到些破布烂衫……还有血!”
“看来是遭了劫。妈了个巴子,这阵子不太平。”
“要下水摸摸吗?说不定有活口,或者值钱货?”
“摸个屁!这水冰凉刺骨,黑灯瞎火的,找死啊?捞点碎片,回去交差算了!这鬼天气……”
上面的人似乎在争论。每一句话,都像重锤敲在韦小宝心上。下水?万一他们真下来……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息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箱子里的空气越来越污浊,带着浓重的、自己呼出的味道,让人头晕目眩。韦小宝感到一阵阵恶心,太阳穴突突直跳。建宁的呼吸也变得微弱而急促。
就在他几乎要窒息晕厥时,上面的声音又响起了:
“行了行了,差不多得了!一条破漕船,估计是水匪黑吃黑,没什么油水。雾气这么大,别耽搁了巡河,走吧!”
“也是。走吧走吧。”
划水声再次响起,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雾霭深处。
走了?真的走了?
韦小宝不敢动,更不敢喘大气。他仔细倾听,除了水流声,再无其他动静。但他不敢确定这是不是陷阱,是不是官兵故意离开,诱使他们出来。
又等了仿佛一辈子那么久。箱子里的空气已浑浊得像泥浆,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感。建宁的身体越来越软,越来越冷。韦小宝自己也眼前黑,耳朵里嗡嗡作响,濒临昏迷的边缘。
就在他意识逐渐模糊,几乎要放弃时——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有节奏的敲击声,透过箱壁和水流,微弱但清晰地传来!三长,两短,停顿,再三长!是约定的暗号!砍断绳索的信号!
来了!终于来了!
韦小宝用尽最后力气,在箱壁上用力敲击回应。几乎同时,他感觉身子一轻,一直绷紧的、连在沉船上的缆绳似乎被砍断了!沉重的木箱失去了向下的牵引,在水中晃了晃,开始缓缓上浮!
上浮的过程极其缓慢,在黑暗中仿佛永恒。水压逐渐减轻,但窒息感却越来越强。韦小宝张大嘴,徒劳地呼吸着所剩无几的浑浊空气,感觉肺像要炸开。
“哗啦——”
终于,箱盖破开水面!冰冷但新鲜的空气猛地灌入!韦小宝贪婪地、剧烈地呼吸着,呛得连连咳嗽。刺眼的天光从气孔射入,让他一时睁不开眼。
箱盖被从外面猛地撬开!湿冷的风扑面而来,带着河水的腥气和雾气的潮湿。老何那张疤痕交错、挂着水珠的脸出现在上方,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和疲惫。
“韦爷!成了!官兵走了!”
韦小宝瘫在箱子里,连动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他偏过头,看向怀里的建宁。建宁脸色惨白如纸,双眼紧闭,但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还活着。
“快!把人都弄出来!”老何嘶哑着嗓子喊道。
船工们七手八脚地将其他箱子也打捞上来,撬开箱盖。苏荃、双儿、阿珂、方怡、沐剑屏、曾柔……一个个被拖出来,个个面色青白,浑身湿透,瘫在漂浮的残破船板上或木箱边,剧烈地咳嗽、喘息,如同离水的鱼。
太阳不知何时已挣扎出云层,但光线惨淡无力,无法驱散河面上厚重的雾气。老龙湾依旧笼罩在一片迷蒙的灰白之中。那艘漕船已不见踪影,只有几片焦黑的木板和散落的杂物漂浮在水面,证明着刚才生的一切。远处,那两条“弃船逃生”的船工划着备用的小舢板,正快向这边靠拢。
“咳咳……咳咳咳……”韦小宝吐出一口带着铁锈味的浊水,挣扎着看向苏荃。苏荃靠在一块较大的浮木上,肩头的伤处已被河水泡得白,但她仍强撑着,清点人数。
“都在……咳咳……都没事。”她艰难地说,每说一个字都牵动伤口,眉头紧蹙。
双儿爬过来,用颤抖的手替韦小宝擦去脸上的水渍,自己却冷得嘴唇紫。阿珂默默调息,苍白的脸上恢复了一丝血色。方怡和沐剑屏抱在一起取暖。曾柔检查着随身暗器。建宁公主被拖上舢板,裹上毯子,依旧昏迷不醒。
“不能……不能留在这里。”苏荃喘息稍定,立刻道,“雾气一散,就可能被察觉。接应的海船……在……在三十里外的芦苇荡岔河口,必须……在天黑前赶到。”
老何点头,指挥着船工将众人拉上两条小舢板。舢板不大,挤了十几个人,吃水很深,随时可能倾覆。但这是他们仅存的工具了。
“走!”韦小宝哑着嗓子下令。他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那沉船的位置。河水浑浊,什么也看不见。那艘带他们逃离京城的船,那场惊心动魄的沉船戏码,还有那冰冷窒息的水下煎熬,都随着漩涡,沉入了河底。
两条舢板,载着侥幸逃生、精疲力尽的一行人,划开浓雾和尚未散尽的烟尘,向着下游,向着茫茫未知的河道深处,艰难驶去。
河水沉默地流淌,吞没了一切痕迹。
沉舟计绝生。他们骗过了追兵,从鬼门关捡回了一条命。
但前途,依旧是大雾弥漫,吉凶未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