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荃没再说话,只是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几乎听不见,融在呜咽的河风里。
阿珂抱着剑,默默走到船舷另一边,望着漆黑的河水,不知在想什么。方怡和沐剑屏扶着建宁进了船舱。曾柔守在舱口,警惕地注视着河面。
船,在沉默中前行。破开墨色的河水,驶向不可知的黑暗。
离岸越来越远,码头的灯火终于消失在视线尽头。前后左右,都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只有这条船,像一叶孤零零的、随时可能被吞没的扁舟,在命运的河流上飘荡。
韦小宝忽然觉得有些冷,不是身上的冷,是骨子里的冷。他裹紧了披风,看向苏荃:“苏荃姐,那个船老大……”
“自己人。”苏荃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可靠。”
韦小宝点点头,不再多问。他现在谁也不敢全信,但苏荃说可靠,那至少暂时是可靠的。他目光扫过那些沉默的船工,扫过黑沉沉的河面,扫过船舱里透出的、昏黄如豆的灯光。
灯光下,建宁苍白的脸靠在方怡肩上,闭着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沐剑屏拿着一块湿手帕,轻轻擦拭她脸上的污迹。曾柔抱着膝盖,坐在角落,望着舱外呆。
这都是他的女人。他的责任。
一股沉甸甸的东西压上心头,比刚才逃离京城的后怕更甚。那是一种茫然的、对未来的恐惧。天下之大,何处是家?海的那边,又是什么在等着他们?康熙会善罢甘休吗?吴三桂会放过他吗?那些觊觎经书的江湖势力,会追到天涯海角吗?
他不知道。一点头绪都没有。
船行渐稳,河面开阔。夜色更浓,像化不开的墨,将天地万物都吞噬进去。只有船头那盏孤灯,散着微弱昏黄的光,勉强照亮前方数丈的河面,更远的地方,是深不可测的黑暗。
忽然,船尾方向,隐隐传来一阵急促的、密集的桨声!还有火光,在黑暗中迅靠近!
“有船追来了!”了望的船工压低声音惊呼。
所有人瞬间绷紧了神经!韦小宝猛地转头,只见下游黑暗中,几点火光如同鬼火,正飞快逼近!看那度,绝不是普通的货船或漕船!
是水师的快艇!还是江湖人物的快船?
“升满帆!快!”船头那戴斗笠的汉子厉声喝道,声音在夜风中传出老远。
船工们立刻行动起来,扯动帆索。破旧的船帆“哗啦”一声升起,吃满了风,船顿时快了不少。
但后面的火光更快!借着风势,隐约已能看到船的轮廓——是两条尖头快船!船头破开水浪,如同离弦之箭!船上人影幢幢,火把照耀下,可见寒光闪烁,是兵刃!
“是官兵!是巡河的哨船!”有眼尖的船工骇然叫道。
韦小宝的心猛地沉到谷底。最坏的情况出现了!康熙的反应比他想象的还要快!水路也被封锁了!
“准备迎敌!”戴斗笠的汉子“锵”地拔出一把分水刺,厉声喝道。那些看似普通的船工,也纷纷从杂物堆、缆绳卷里抽出刀剑弓弩,瞬间杀气腾腾!
阿珂长剑出鞘,剑光映着她清冷的脸。双儿短剑在手,护在韦小宝身前。苏荃指尖已扣住透骨钉,肩头的伤似乎对她毫无影响。
两条快船已追至百丈之内,船上有人厉声高喊:“前方漕船!落帆停船!接受盘查!违令者,格杀勿论!”
声音在空旷的河面上回荡,带着冰冷的杀意。
夜遁通州河,这河,怕是没那么容易过去。
韦小宝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眼中凶光闪烁。他慢慢从腰间摸出三把飞刀,刀身冰冷,沾着他的体温。
跑?跑不掉了。打?对方是两条船,至少二三十号人,弓弩齐备。自己这边,伤的伤,累的累。
绝境。又是绝境。
但他忽然笑了。笑得有些狰狞,有些疯狂,也有些……解脱。
“他娘的……”他低声骂了一句,不知是骂这该死的世道,还是骂自己这倒霉透顶的运气。
“准备。”他对身边的双儿和苏荃说,声音平静得吓人,“等他们再近点。老子请他们吃馄饨。”
馄饨。他扬州老家的说法。意思是,送他们下河喂王八。
阿珂看了他一眼,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苏荃没说话,只是将指尖的透骨钉扣得更紧。
船,在加。后面的快艇,在逼近。
火光,刀光,映亮了墨色的河水。
也映亮了韦小宝眼中,那团越烧越旺的、不顾一切的凶焰。
夜,还很长。
河,也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