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的灯火,大多熄了。只有打更人单调的梆子声,在空旷的街道上回荡,一声,又一声,敲在人心上,更添寂寥。
韦小宝坐在秘密据点的窗前。窗户开着一线,冰冷的夜风钻进来。他没点灯,整个人融在黑暗里。
从五台山回来三天了。
像过了三年。
这三天,他哪儿也没去,什么人也没见。就窝在这个据点里,像一头受了伤的野兽,舔舐伤口,积蓄力量,也用他那一肚子坏水,反复盘算着眼前的烂摊子。
京城的水,浑了。浑得看不见底。
康熙的猜疑,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刀子,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吴三桂在云南磨刀霍霍,杀气已经隔着重重大山传到了紫禁城。康亲王杰书那条老狐狸,上蹿下跳,眼珠子滴溜溜乱转,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还有那些藏在阴影里的青鸾叛徒,江湖上闻着腥味来的各路牛鬼蛇神……全都瞪着眼,盯着他韦小宝,盯着他怀里那本要命的经书。
三面受敌,十面埋伏。
硬拼?那是找死。他韦小宝武功再进,飞刀再利,也架不住群狼撕咬。
等死?更不行。他韦小宝从扬州混到北京,靠的就是一股不肯认命的泼皮劲儿。
得动!得先把这潭水搅浑!水浑了,才好摸鱼。水浑了,那些想吃他的豺狼虎豹,说不定自己就先咬起来了。
先拔掉哪颗钉子?
他的脑子里,像走马灯一样闪过一张张脸。康熙?不行,那是皇上,是主子,现在还不能动,也动不了。吴三桂?太远,够不着。康亲王?老奸巨猾,根深蒂固,一口咬下去,崩了牙不说,还可能引来更大的麻烦。
最后,一张肥腻、愚蠢、又带着几分暴躁的脸,定格在他眼前。
和察博。
镶红旗那个草包旗主。贪财,好色,尤其好赌,还没什么脑子。
就是他了。
一颗又臭又硬,但踢起来动静不会太大,还能恶心到康亲王的棋子。
韦小宝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像夜枭的冷笑。他轻轻敲了敲窗棂。
黑影一闪,苏荃像一片叶子,悄无声息地滑了进来,身上带着夜露的寒气。
“都安排好了?”韦小宝没回头,声音低沉。
“嗯。”苏荃点头,凤眸在黑暗中闪着光,“三条线,都撒出去了。保证明天太阳落山前,该听到的人,都能听到。”
“好。”韦小宝吸了口烟,缓缓吐出烟雾,“饵下了,就看鱼咬不咬钩了。”
第二天,北京城的几个角落,像瘟疫一样,悄悄流传起几条真假难辨的消息。
在八大胡同最贵的酒楼“醉仙居”的雅间里,几个喝得面红耳赤的八旗子弟,压低了声音嘀咕:
“听说了吗?康亲王最近火气很大啊!”
“为啥?”
“还能为啥?镶红旗那位宝贝呗!和察博!听说前阵子在赌坊,把……把祖宗传下来的宝贝都给输出去了!”
“什么宝贝?”
“嘘!小声点!据说是本经书!镶红旗的《四十二章经》!关乎气运的!”
“啊?真的假的?这……这也太混账了!”
“康亲王能饶了他?听说已经在宗人府拍了桌子,说要撤了他的旗主之位!换他小舅子上!”
消息像长了翅膀,飞进了茶楼、赌场、甚至一些低阶官员的府邸。版本越来越多,细节越来越真。有的说和察博输红了眼,拿经书抵押,结果被黑吃黑。有的说经书流落黑市,引得几路人马火并,死了不少人。
这些话,七拐八绕,终于传到了和察博的耳朵里。
和察博正在自己府邸的后花园,搂着新买的小妾听曲儿。管家战战兢兢地进来,附耳低语了几句。
“啪嚓!”
和察博手里的酒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他一张肥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眼睛瞪得像铜铃,猛地推开怀里的小妾,咆哮道:“放他娘的狗屁!谁?谁在造老子的谣?!”
管家吓得噗通跪地:“爷,息怒啊!外面……外面都传疯了!还说……还说康亲王爷为此大雷霆,要……要办您呢!”
“康亲王?”和察博心里咯噔一下,像是三九天被浇了一盆冰水,从头凉到脚。他本来就因为经书的事心虚,此刻听到康亲王的名字,更是又惊又怕。康亲王的手段,他是知道的。自己这个旗主之位,本就是靠巴结康亲王得来的,要是真惹恼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