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房。
静得可怕。
只有油灯灯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和窗外似乎永无止境的风声。
韦小宝捧着那杯早已凉透的粗茶,低着头,像个做了错事被先生抓住的学生。冷汗,还腻在背心,冰凉。脑子里,却像一锅烧开的滚水,咕嘟咕嘟地翻腾着行痴大师(顺治)刚才那几句话。
“你如此执着于此物,究竟是为了康熙的江山,还是为了……你自己?”
“治国之道,根基在于民。”
“若天下的百姓都活不下去了,这江山,坐得稳吗?”
这些话,像一把把钝刀子,一下一下,割着他那颗被金银、美色和怕死填满了的心。他韦小宝,扬州丽春院出来的小混混,什么时候想过“天下百姓”?他想的,从来都是怎么活命,怎么捞钱,怎么占便宜。
可偏偏,这话是从顺治皇帝嘴里说出来的。一个当过皇帝,又抛弃了皇位的人。一个本该最在乎江山社稷的人,却说江山社稷,不如百姓一碗饱饭。
这他妈算怎么回事?
韦小宝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他偷偷抬眼,瞄了一眼对面的行痴大师。
行痴大师已经重新闭上了眼睛,手指间捻动着那串光滑的念珠,嗒,嗒,嗒……声音不疾不徐,像是敲在人的心坎上。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像一口千年古井,刚才那石破天惊的话语,仿佛只是随口吹过的一阵风。
可韦小宝知道,那不是风。那是雷。是砸在他心上的雷。
时间,一点点流逝。禅房里的寂静,变得越来越沉重。韦小宝坐立不安,屁股像长了刺。他想起身告辞,又觉得就这么走了,像是落荒而逃。可不走,又能说什么?难道跟这老和尚讨论天下大事?他韦小宝配吗?
就在他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行痴大师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韦小宝脸上。这一次,那目光里少了几分之前的锐利和探究,多了些许……温和?甚至是……一种难以形容的……了然?
“小宝。”行痴大师开口,声音平和,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啊?大师!”韦小宝像被针扎了一下,猛地坐直了身子。
行痴大师看着他这副模样,嘴角微微牵动了一下,似乎想笑,却又化为一抹淡淡的悲悯。“你……很好。”
很好?韦小宝一愣。我好什么?我好滑头?好怕死?好贪财?
“你虽出身市井,习染江湖之气,狡黠机变,有时……甚至有些无赖。”行痴大师说得毫不客气,韦小宝脸上顿时火辣辣的。
“但,”行痴大师话锋一转,目光深邃,“你心中,还存着一分良知,一分未曾泯灭的义气。对朋友,对身边人,你肯拼命。这……很难得。”
韦小宝张大了嘴巴,彻底懵了。这老和尚,是在夸我?他居然在夸我?!
行痴大师不再看他,目光缓缓扫过这间简陋的禅房,扫过那盏昏黄的油灯,扫过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在看这红尘万丈,又仿佛,什么都没放在眼里。
“这世上,追逐权力、财富、虚名的人,太多了。”他轻轻叹息,像在自言自语,“像吴三桂,像鳌拜,像……朝中那些蝇营狗苟之辈。他们得到了,还想得到更多,永远没有满足的时候。为此,可以父子相残,兄弟阋墙,可以视人命如草芥。”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韦小宝身上,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你也在追逐。追逐经书,追逐或许存在的宝藏。但你与他们,似乎……又有些不同。”
不同?有什么不同?韦小宝心里嘀咕,老子也贪财好色得很!
“你的贪,你的怕,都写在脸上。你的手段,也上不得台面。”行痴大师仿佛能看穿他的心思,缓缓道,“但至少,你还没有完全被欲望吞噬。你还会为朋友两肋插刀,还会对弱者有一丝怜悯。这……就是你的‘缘’。”
“缘?”韦小宝更糊涂了。
行痴大师不再解释。他缓缓站起身,步履从容地走到那张简陋的禅床边。床板是硬木的,看起来再普通不过。他伸出手,在床板靠近墙壁的一个极其隐蔽的角落,轻轻一按。
“咔哒。”
一声极轻微、几乎听不见的机括响动。
一块看似严丝合缝的床板,悄无声息地弹开了一个巴掌大小的暗格。
暗格里,没有珠光宝气,只有一本书。
一本用明黄色绸缎精心装裱的线装书。颜色已经有些暗淡,边角有些磨损,但保存得极好。封面上,用金线绣着五个庄重的大字——
《四十二章经》。
正黄旗!
韦小宝的呼吸瞬间停止了!眼睛瞪得像铜铃,死死地盯着那本书!心脏“咚咚咚”地狂跳,像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