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
带着山巅的寒意,吹过五台山连绵的峰峦。
风里有香火的味道,有松针的味道,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静而肃穆的气息。
山路蜿蜒,像一条灰白的带子,缠绕在苍翠的山体上。石阶被无数香客的脚步磨得光滑,反射着天光。越往上走,人烟越少。喧嚣的寺庙留在了山腰和前山,后山,是真正的清修之地。
清凉寺,就在后山一处僻静的山坳里。
不大。灰墙黑瓦,掩映在几株巨大的古柏之下。寺门半开,露出里面打扫得干干净净的庭院。没有鼎盛的香火,没有喧哗的人声。只有风吹过树梢的沙沙声,和偶尔传来的、若有若无的梵唱。
静。静得让人心慌。
韦小宝站在寺门外不远处的一棵松树后,眯着眼睛打量这座古刹。
双儿和阿珂,一左一右,隐在不远处的山石和树丛阴影里,像两只警惕的猎豹,注意着四周任何一丝风吹草动。
一路行来,并不太平。离了京城,就像捅了马蜂窝。明枪暗箭,骚扰不断。有青鸾叛徒的毒辣手段,也有平西王府死士的亡命搏杀。好几次,险象环生。全凭着韦小宝愈精熟的“神行百变”和那手神出鬼没的飞刀,加上双儿的机警和阿珂精妙的剑法,才一次次杀出重围。
但韦小宝心里清楚,这些,都只是开胃小菜。真正的硬仗,在这座看似平静的古寺里。
他摸了摸怀里。那卷黄绫密旨和半块玉佩,硬邦邦的,硌得他胸口生疼。康熙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仿佛就在背后盯着他。
“你们在外面等着。”韦小宝压低声音,对双儿和阿珂的方向说道,“机灵点,有任何不对劲,老规矩。”
双儿轻轻点头。阿珂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按在了剑柄上,清冷的目光扫过寺墙的每一个角落。
韦小宝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身上那套为了掩人耳目换上的、半新不旧的绸缎长衫,脸上堆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带着几分虔诚和惶恐的笑容,迈步向寺门走去。
他扮作一个从南方来的、家境尚可的年轻香客。
知客僧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瘦高和尚,面容平和,眼神却透着精明。见到韦小宝,合十行礼:“阿弥陀佛,施主是来进香还是还愿?”
韦小宝连忙还礼,声音放得恭敬:“大师有礼。小子从南边来,受一位京城故人所托,特来宝刹,想要求见行痴大师,聆听佛法,还望大师行个方便。”
“行痴师叔?”知客僧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讶异,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又打量了韦小宝几眼,似乎在掂量他的来历和分量。“师叔他老人家常年静修,不见外客。不知施主那位京城故人是?”
韦小宝早有准备,从袖中摸出玉佩,双手奉上,低声道:“故人吩咐,将此物交予行痴大师,大师自然明白。还说……事关‘旧日庭院安危’,务必一见。”
他话说得含糊,但“京城故人”、“旧日庭院”这几个词,却带着某种暗示。这既是试探,也是敲门砖。
知客僧接过玉佩,指尖在温润的玉质上摩挲了一下,眼神微动。他沉吟片刻,又仔细看了韦小宝一眼,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韦小宝脸上只有恰到好处的诚恳和一丝不安。
“阿弥陀佛。”知客僧终于点了点头,将玉佩递回给韦小宝,“施主请随我来吧。师叔今日恰在禅房。不过,师叔喜静,施主切记莫要喧哗。”
“多谢大师!小子省得!省得!”韦小宝连连道谢,心中却是一凛。这和尚,不简单。答应得太爽快了,仿佛早就知道会有人来。
他跟着知客僧,穿过几重寂静的殿宇。寺内比外面看起来更幽深。青石板铺地,缝隙里长着茸茸的青苔。廊柱漆色斑驳,透着岁月的沧桑。偶尔有几个扫地的僧人,都是目不斜视,动作缓慢而专注,像是对外界的一切漠不关心。
但韦小宝敏锐地感觉到,有几道目光,似有似无地扫过自己。不是恶意,而是审视。这寺庙,看似平静,实则外松内紧。
终于,来到后院最深处。一间独立的禅房,坐落在几株高大的柏树下,房门虚掩。
“师叔就在房内,施主请自便。”知客僧在禅房外停下脚步,合十行礼,便转身悄然离去,脚步轻得像猫。
韦小宝站在禅房外,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他再次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纷乱,轻轻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木门。
吱呀——
门轴出轻微的摩擦声。
一股淡淡的、陈旧的檀香味,混合着纸张和草药的气息,扑面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