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洞门下,站着两个人。
前面是一个灰衣人,身形瘦削,面容清癯,左边衣袖空荡荡的——是九难师太。
而跟在九难师太身后的,是一个白衣女子。
一身素雅到极点的白衣,不染一丝尘埃。脸上未施粉黛,干净得像山顶的积雪。漆黑的头,简单地挽着一个髻,插着一根普通的木簪。
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将周围所有的光线都吸了过去。
花园里百花争艳,宾客们锦衣华服,但在她面前,却瞬间失去了所有颜色。
韦小宝一生见过很多美女。苏荃的妖娆妩媚,是午夜盛放的玫瑰,带着毒刺,诱人沉沦。双儿的清秀温顺,是空谷幽兰,默默绽放,暗香盈袖。方怡的外冷内热,是雪中寒梅,凌霜傲雪,自有风骨。建宁的娇艳刁蛮,是带刺的蔷薇,热烈而危险。曾柔的温柔坚韧,是雨后清荷,出淤泥而不染。
但眼前这个白衣女子,却完全不同。
她不是人间任何一种花可以形容。
她像是从水墨画里走出来的仙子,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五官精致得没有一丝瑕疵,但最动人的,是她眉宇间那种与生俱来的、淡淡的冷漠和忧郁。仿佛世间万物,都不在她眼中;红尘万丈,都与她无关。
她就那样站着,眼神平静地扫过喧闹的花园,无喜无悲,像在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
韦小宝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然后猛地一抛,抛上了九霄云外!又像是被投入了滚烫的油锅,煎炸得滋滋作响!
他张着嘴,却不出任何声音。血液仿佛瞬间冲上了头顶,耳边嗡嗡作响。世界里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那个白色的身影。
他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即使是第一次见到她,即使是与苏荃缠绵悱恻,即使是看到建宁公主赤裸的胴体……都从未有过这种灵魂被瞬间抽离、整个人彻底沦陷的震撼!
“咕咚。”
他下意识地咽了一口唾沫,声音在寂静的水榭里显得格外响亮。
那白衣女子似乎察觉到了这过于灼热的目光,微微侧,清冷的目光,像两泓深不见底的寒泉,淡淡地扫过韦小宝的脸。
目光接触,只有一瞬。
韦小宝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上来,浑身一个激灵,但随即,那股寒气又被更猛烈的火焰所取代!他恨不得立刻冲过去,跪在她面前,把心掏出来给她看!
白衣女子很快收回了目光,眼神依旧平静无波,仿佛只是扫过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她微微低下头,对身前的九难师太轻声说了句什么。声音很轻,像风吹过琴弦,听不真切,却让韦小宝的心尖都跟着颤了一下。
九难师太点了点头,带着她,径直向主位的康亲王走去。
直到那一灰一白两个身影消失在花丛深处,韦小宝还像根木头一样杵在原地,魂飞天外。
“桂公公?桂公公?”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几分戏谑。
韦小宝猛地回过神,只见多隆不知何时来到了他身边,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咧着嘴笑道:“看傻眼了?嘿嘿,我就知道!只要是男人,见到那位,没一个不傻的!”
韦小宝艰难地转过头,喉咙干,声音沙哑:“多……多隆大哥……那……那位白衣姑娘是……”
“她呀?”多隆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脸上带着男人都懂的笑容,“九难师太的关门弟子,名叫阿珂。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听说师太把她当宝贝疙瘩,等闲不让人见。今天不知吹的什么风,竟然把她带来了。怎么样?魂儿被勾走了吧?”
阿珂!
韦小宝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每一个笔画,都像刻在了他的心尖上。
阿珂!
原来她叫阿珂!
一见阿珂误终身。
韦小宝此刻,才真正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什么经书,什么宝藏,什么江湖恩怨,庙堂争斗……在见到阿珂的这一刻,仿佛都变得微不足道了。
他平生所愿,从未如此刻般清晰而强烈——得到她!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得到这个叫阿珂的女子!
阿珂惊鸿一现,像一道光,劈开了韦小宝充满阴谋和危机的黑暗世界。
但这道光,是救赎,还是更深沉的毁灭的开端?
韦小宝不知道。
他只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的人生,注定要因为这个女子,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