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没有月。
只有风。
冷风卷着落叶,在空寂的庭院里打着旋,出呜呜的声响,像无数冤魂在哭泣。
韦小宝坐在桌前,桌上的油灯,火苗缩得很小,很暗。光线勉强照亮摊在桌上的四块羊皮碎片。碎片拼凑在一起,蜿蜒的线条,模糊的标记,像一张狰狞的鬼脸,在嘲笑着他的无知。
四本了。
镶蓝旗。镶黄旗。正红旗。镶白旗。
四本《四十二章经》,四块碎片。拼起来,却依旧是一片迷雾。地图的轮廓隐约可见,山峦,河流,还有一个模糊的、像是宫殿或陵墓的标记。但关键的部分,缺失了。还有四本。正白旗,镶红旗,正蓝旗,正黄旗。
这四本在哪里?在谁手里?
康亲王?吴三桂?还是宫里那位深不可测的皇帝小玄子?或者,是其他隐藏在暗处的巨鳄?
每多一本,离宝藏越近一步,但也离死亡更近一步。慈宁宫里的诡异,鬼市中的杀机,青鸾如影随形的毒刃……这一切都像一张巨大的网,正在缓缓收紧。他韦小宝,就是网中央的那只飞蛾。
压力。巨大的压力,像山一样压在他的胸口,让他喘不过气。
他需要喘息。需要信息。需要找到下一个突破口。
就在他心烦意乱之际,一张泥金请柬,送到了他的桌上。
是康亲王杰书送来的。邀请他三日后过府,参加赏花诗会。
赏花?诗会?
韦小宝看着请柬,嘴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冷笑。这老狐狸,又在玩什么把戏?是进一步的试探?还是想在这种风花雪月的场合,放松他的警惕?
去,还是不去?
他沉吟着。康亲王是正红旗的旗主,经书虽已被他盗来,但康亲王本人,依旧是一座需要攀越的大山。而且,这种场合,龙蛇混杂,或许是打探消息的好机会。
“去。”韦小宝将请柬扔在桌上,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为什么不去?看看这老狐狸,到底摆的什么鸿门宴。”
三日后。康亲王府。
果然是亲王气派。府邸连绵,亭台楼阁,穷奢极欲。后花园更是极大,奇花异草,争奇斗艳,
暖房里培育的名贵花卉开得灿烂。宾客如云,京中的王公贝勒,部院大臣,文人墨客,江湖名流,几乎齐聚于此。丝竹管弦,悠扬悦耳。才子佳人,吟诗作对,笑语喧哗。一派太平盛世的繁华景象。
韦小宝穿着一身御前总管的礼服,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谦卑而又不失体面的笑容,周旋在宾客之间。他看似在欣赏花卉,与人寒暄,但一双眼睛,却像最灵敏的探针,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看到了多隆,这位御前侍卫总管正和几个武将喝酒划拳,声若洪钟。多隆看到他,挤了挤眼睛,举了举酒杯。
他看到了几个面生的江湖人,太阳穴高高鼓起,眼神锐利,看似在赏花,实则警惕地注意着四周。
他还看到了吴三桂派来的使者,穿着锦袍,坐在角落,与几个官员低声交谈,神色倨傲。
康亲王杰书作为主人,穿梭在宾客之中,笑容满面,应对自如。他今日穿了一身便服,更显随和,但那双精明的眼睛,开阖之间,精光闪烁,不时扫过韦小宝,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审视。
韦小宝心中冷笑。这哪里是赏花诗会?分明是一场各方势力的暗中较劲。每个人脸上都戴着面具,每句话里都藏着机锋。
他感到有些无聊。这些虚伪的应酬,让他心烦。他找了个借口,溜达到一处相对僻静的水榭旁,靠着栏杆,看着池中枯败的荷叶,心里盘算着如何从康亲王嘴里套出点关于其他经书的线索。
就在他神游天外之际——
一阵极轻微的脚步声,从不远处的月洞门传来。
脚步声很轻,很稳,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
韦小宝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然后,他整个人,就像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僵在了原地。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止了。
呼吸,也停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