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过指挥使,还是那种贪赃枉法的那种,自然见过不少银子。
可这般整箱的银元摆在面前,饶是他早有准备,呼吸还是不由得急促了几分。
半晌,他才苦笑着摇摇头:“广谋大师,你这……看来是真的要我卖命了。”
“此言差矣。”广谋随手拈起一枚银元,在指尖转了个圈:“于少保这人,在民间有些虚名。”
刘镇没接话,只盯着他。
广谋将银元抛起,又接住,慢悠悠道:“可贫僧看来,他这个名头,是拿无数人的生计换来的。”
“裁撤卫所,改革顽症,听着好听。可那些当了一辈子兵的军汉,除了打仗还会什么?分了田地,他们就真能种好地?”
他叹了口气,语气惋惜:“就说你这西安左卫,守护西安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他一道令下……刘指挥使,你那些老部下,如今日子过得如何?”
刘镇脸色沉了下来。
作为当事人,他当然清楚。
卫所裁撤后,能打的、老实的,都被挑进游击营、正兵营,每月有正经饷银拿。
剩下的,尽是那些跟他一起喝过酒、赌过钱、混过街面的老油子。
于少保倒是“仁义”,给这些人分了十几亩薄田,说是让他们安生种地。
可种地哪有那么容易?
那帮家伙,扛枪的手拿得起锄头么?
不少人转头就把地卖了,换几顿酒肉快活。
如今在城里当苦力、做零工,有一顿没一顿的,过得还不如从前在卫所混日子的时候。
里头好几个,还曾是他刘镇的拜把子兄弟。
得知这些人过得落魄,心里也不是滋味。
“广谋大师,”刘镇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你把我从流放辽东的路上换下来,好吃好喝供着,不就是想利用我原指挥使的身份,帮你做事么。”
他抬起头,直视广谋:“直说吧,到底要干什么?”
“通透!”广谋抚掌一笑,也不绕弯子了,“这里有两万银元。请刘指挥使召集你那些旧部兄弟。”
“但凡还愿意来的,都请到这庄子里。吃住全包,每月还有饷银拿。”
刘镇愣了愣:“就这?”
“就这。”广谋点头。
“那……召来之后呢?干什么?”
广谋笑眯眯道:“刘指挥使先召人,其余的事,日后再说。”
“广谋大师,我刘镇虽然不是什么聪明人,可也不傻。你花这么大价钱,总不会真是为了做善事吧?”
说到此处,刘镇摇头笑了,笑声里带着几分自嘲:“罢了罢了,既然被你从流放队伍里捞了出来,那我这辈子,要么受制于你,要么被朝廷抓回去砍头。”
说罢,他深吸一口气,正色道:“人,我可以帮你召。不过有句话得说在前头,现在还能被我召过来的人,你该知道是什么水平。”
广谋点点头,他自然清楚。
卫所裁撤后,堪用的去了新军,老实的安心种地。
现在还能为了几块银元,投奔而来的。
不是兵痞,就是些老油子。
都是混不吝的玩意儿,本事没多少,心气却不低,不肯踏实种地,又吃不了新军的苦。
但,他不介意,因为这些人本就是拿来当炮灰的。
他真正想要的核心,是法门寺等关中诸寺养出来的那些僧兵。
“刘指挥使放心,”广谋慢条斯理道,“贫僧心里有数。”
刘镇见广谋这副模样,知道多说无益。他走到石桌前,伸手抓起一把银元。
银元冰凉,沉甸甸地压在掌心。
他盯着看了片刻,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熏黄的牙。
“成,”他一把将银元扔回箱子里,出“哗啦”一声脆响,“这活儿,我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