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府,梦兰楼。
戌时刚过,楼前已是华灯璀璨。
三层高的木楼飞檐斗拱,每层檐角都挂着琉璃风灯,晕出一片流光溢彩。
二楼最里间的“听雨轩”雅间,此时门窗紧闭,只隐隐透出丝竹之声。
屋内,沉香木的烟气袅袅盘旋。
一张紫檀大圆桌旁,围坐着七八个人。
主位上正是秦王朱公锡,一身宝蓝暗云纹常服,头戴乌纱便冠,姿态闲适。
左手边是慧明和尚,今日未穿僧袍,反倒是一身月白绸衫,头戴逍遥巾,手中折扇轻摇,颇有几分名士风范。
其余几位,皆是关中各大寺庙的长老、住持。
大慈恩寺的了智、荐福寺的普照、草堂寺的玄空……
个个衣着华贵,若非那光溜溜的脑袋,只怕会以为是哪家豪绅巨贾在聚会。
“王爷,”慧明端起酒杯,对朱公锡笑道,“今日这宴,可算把咱们关中佛门的有头有脸人物都请齐了。”
朱公锡举杯相迎:“那是,这儿简直能直接开法会了,哈哈哈。”
话音刚落,雅间门被轻轻叩响。
“王爷,巴掌柜到了。”门外传来仆从的声音。
“快请!”朱公锡眼睛一亮,与慧明交换了一个眼神,正主来了。
门开处,巴景明笑呵呵地走了进来。
他换了身石青色杭绸直裰,腰系羊脂玉带,头梳得一丝不苟,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富贵气。
“巴掌柜!”朱公锡起身相迎,笑容热切:“可算把你盼来了,就等你开席呢!”
“王爷折煞小人了。”巴景明连忙躬身行礼,又对在座诸位合十作揖,“见过诸位大师。路上耽搁了些,让各位久等,实在是罪过。”
“哎,巴掌柜这话就见外了。”慧明亲自起身,引他到朱公锡右手边的空位,“你这一路押运重货,小心些是应该的。快请坐,酒菜都温着呢。”
巴景明落座,目光扫过满桌珍馐。
这规格,怕是接待二品大员都够了。
他忙作受宠若惊的表情:“王爷、诸位大师太客气了。小老儿一个商贾,何德何能……”
“巴掌柜这话就不对了。”大慈恩寺的了智捻着佛珠笑道,“你可不是普通商贾。”
“关中这场旱灾,若非粮业公司拼命运粮、平抑粮价,不知要饿死多少人。这份功德,佛祖都记着呢。”
“正是正是,”荐福寺的普照接话,胖脸上堆满笑容,“贫僧寺里的小沙弥去城里采买,回来都说百姓称粮业公司是救命菩萨。巴掌柜,您这可是积了大德!”
巴景明摆摆手,叹道:“诸位大师谬赞了。实不相瞒,小老儿……也是有苦说不出啊。”
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脸上露出愁容:“你们都知道,这粮业公司,摄政王才是大股东。”
“他老人家亲自定的规矩,关中赈灾期间,粮价不得高于成本。我们这些下面办事的,能有什么办法?”
“这半年来,从江南调粮,运费、损耗、人工……哪一样不是钱?”
巴景明掰着手指算,声音越苦涩,“一算总账,今年不但没赚,反倒亏了近三万银元!”
“其他股东不敢追责王爷,全怪到我头上。说是我经营不善、调度不力……唉,难啊!”
雅间里一时安静下来。
几个老和尚互相递了个眼色,彼此心照不宣。
果然,跟事先打听的消息一样。
慧明轻摇折扇,温声安慰:“巴掌柜莫要忧心。生意嘛,有赚有赔,本是常事。况且你这是行善积德,佛祖都看在眼里。”
“就是就是,”朱公锡也附和道:“不过摄政王这事做得……确实有些不地道。明明守着粮业公司这么个赚钱的宝贝,居然还能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