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只是对朝廷心怀不满,私下有些抱怨,倒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事。
然而,千不该万不该,便是将这等狂悖之语付诸笔墨,更不该让其暴露于世。
孔克坚的这番话,已远非“狂悖”二字可以形容。
它从根本上动摇了大明太祖朱元璋得天下的正统性,将朱氏皇室贬为“侥幸得势”、“无根之木”的暴户。
这不只是对一姓一氏的轻慢,而是对当今朝廷合法性的根本否定,是对整个现存秩序的悍然挑战。
此言既出,便似在深渊边掷下一块巨石。
孔府已将自己摆在了满朝文武、乃至整个帝国秩序的对立面。
谁能认同?
谁敢认同!
尤其是此刻跪在这奉天殿内的衮衮诸公,他们皆是这套朱明秩序最核心的受益者。
而孔府竟敢宣称,他们所效忠的朝廷,只算得“半家”?
这是什么?
这是诛心之论!
是覆族之祸!
老成持重的太师胡濙,身体肉眼可见地在微微颤抖,伏在地上的手紧紧攥着笏板,指节白。
他历经数朝,太清楚这种言论被揭开意味着什么,这是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啊!
朱祁钰见他气息不稳,恐他年迈体衰,活活气厥过去。
当即对王诚吩咐:“快,扶太师起身,看座。”
王诚应声而动,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小心翼翼地将老太师搀起,又命小内侍迅搬来一个锦墩。
胡濙颤巍巍坐下,勉力拱手:“老臣……谢王爷体恤。”
于谦眉头紧锁,脸色铁青,心中除了震惊,更有一种巨大的忧虑。
此事一旦处理不当,必将引朝野震荡。
一向精于算计的徐有贞,此刻也吓得魂不附体。
脑子里飞快转着,想以前自己跟孔府有何联系。
所幸都是些循例的“孝敬”,打着尊崇圣教的旗号,应不至被牵连。
嗯,肯定不会,毕竟朝堂上,几乎人人都这般做过。
想通此节,他心下稍安,竟转而生出一丝隔岸观火的惬意。
目光不由自主地偷偷瞥向面如死灰的孔弘绪,想瞧瞧他还能如何挣扎。
整个大殿里,安静的可怕。
只有孔弘绪一人,粗重的喘着气,却也没有开口。
没有人敢在这个时候出声,哪怕是斥责。
因为谁先开口,都可能被卷入这场滔天巨浪之中。
所有目光,或明目张胆,或偷偷窥探,都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最终汇聚于御阶之上。
那个掌握着绝对权柄、决定着今日结局的摄政王,朱祁钰。
此刻的沉默,比任何咆哮都更令人胆寒。
他们在等,等一个足够分量的表态。
或者,等一个开始清算的信号。
“呵……”
一声极轻的冷笑,自御阶之上传来。
宛若冰锥刺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死寂。
百官的心跳,随之齐齐漏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