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告。
“我在这里……守了……七万……九千……四百……”塔隆·艾尔的意念开始混乱,时间概念已经模糊,“年?循环?周期?不知道……能量……一直衰减……依靠纪念碑……汲取虚空中的……零点能……很慢……不够……还要抵抗……外面的侵蚀……”
它的意念中闪过一些画面:暗红能量如潮水般冲击银光屏障,每一次冲击都消耗大量能量;漫长孤寂的守望,只有破碎的记忆作伴;看着能量储备一点点下降,知道终结必然来临,却仍要坚守,因为这是被赋予的最后职责。
“毁灭……来自……‘熵增奇点’……”提到这个名字时,塔隆·艾尔的灵体剧烈颤抖,银光疯狂闪烁,仿佛这个名字本身带有诅咒。
它的意念带着深深的恐惧,那恐惧如此纯粹,甚至越了死亡本身。
“它……非生非死……是规则……是现象……是……终极的‘无’之化身……”塔隆·艾尔传递的概念极为抽象,沈渊只能勉强理解,“它并非实体……也非能量……而是……‘无序’本身获得意志……‘热寂’提前降临的……使者……”
“它吞噬秩序……抹除信息……将一切……归于……热寂……”
更多的画面涌入沈渊识海:星辰熄灭,不是爆炸,而是“被抹去”,像是黑板上的粉笔画被擦掉;生命消亡,不是死亡,而是“从未存在过”,连记忆都被吞噬;物理法则崩坏,光可变,引力反转,时间倒流然后彻底停止……
“我们……试图抵抗……”塔隆·艾尔的意念中浮现悲壮的场景:无数星舰组成阵列,向一片“虚无”开火,攻击却如泥牛入海;灵能者们联手施展终极仪式,却引自身存在的崩解;科学家们疯狂计算,试图找到它的弱点,却现它在数学上“不可定义”……
“但我们的力量……我们的知识……在它面前……如同尘埃……”
“它……无处不在……又无迹可寻……”塔隆·艾尔的概念越来越混乱,“它会出现在任何……秩序开始衰退的地方……文明展到巅峰……就是它出现的征兆……它不会主动攻击……只是‘存在’……它的存在本身……就是终结……”
“它……是宇宙的……癌症……”
最后的意念如同风中残烛,剧烈摇曳。那银色的灵体开始变得透明,从边缘开始,一点点化为光尘飘散。头部那两点银芒也开始暗淡,像是即将燃尽的烛火。
塔隆·艾尔似乎意识到时间不多,它用尽最后的力量,将意念聚焦:
“旅人……安葬者……请……带走记录……警告……其他……文明……”
“不要……重蹈……覆辙……”
“不要……试图对抗……只能……延缓……或者……逃离……”
“请……安葬……我……安葬……星辉……”
“我们……曾经……存在过……请让……宇宙……记得……”
它的意念戛然而止。
那银色的灵体,如同破碎的星光,从下往上开始消散。先是双脚化为光点,然后是躯干,最后是头颅。那两点银芒最后闪烁了一次,传递出最后的情绪:不是恐惧,不是怨恨,而是深深的、沉重的……
释然。
终于,可以休息了。
光点完全飘散,在虚空中盘旋片刻,像是最后的告别,然后没入那座银色碑体之中。
碑体上的星辰纹路在这一刻爆出最后的光芒,然后迅暗淡,恢复到最初的微光状态。但在塔隆·艾尔消散的位置,留下了两样东西:
一枚指甲盖大小的银色结晶,悬浮在空中,缓缓旋转。它虽小,却蕴含着难以想象的信息密度——那是星辉文明最后的数据库,从诞生到毁灭,所有的知识、历史、艺术、科学、哲学,以及关于“熵增奇点”的一切记录。
还有一点微弱却无比精纯的银芒,只有米粒大小,在结晶旁漂浮。那不是信息,而是某种更加本质的东西——代表着“守护”与“记录”职责的权柄本源,是塔隆·艾尔存在的核心,也是星辉文明赋予它的最后馈赠。
第三十八具需要安葬的“尸体”,并非血肉之躯,而是一个文明最后的、坚守到最后一刻的守护之魂。
沈渊静静地站在原地,任由那些飘散的光点穿过他的身体。每一粒光点,都带着一丝记忆碎片:一个孩子的笑声,一次科学的突破,一场艺术的盛宴,一次离别的悲伤……七万九千四百多年的坚守,在这一刻彻底终结。
他走上前,伸出双手。
银色结晶落入左手掌心,温润如玉,却沉重如山——那是一个文明的重量。银芒则落入右手,触之即化,融入他的身体。沈渊感到某种责任被传递,某种承诺被继承,但并不沉重,反而像是一种……托付。
他闭上眼,以《葬世录》中的仪式,为塔隆·艾尔,为星辉文明,进行了一次无声的安魂。
然后,他对着银色碑体,对着塔隆·艾尔消散的地方,躬身一礼。这一礼,持续了整整三分钟。
“安心去吧。你的记录,你的警告,由我接手。”
“你的坚守,不会被遗忘。”
他直起身,环顾这片死亡的星域。暗红能量仍在涌动,残骸仍在漂浮,空间裂口仍在缓慢扩大。但在这银色平台上,某种东西已经改变——那持续了数万年的执念,终于平息了。
沈渊将结晶小心收起,最后看了一眼碑体。碑上的星辰纹路已经完全静止,不再流转,像是陷入了永恒的沉睡。
他转身,身形融入空间褶皱,向着“逐星者号”返回。
身后,银色平台依旧孤悬于毁灭的核心,但那一层守护了数万年的银光,开始缓缓暗淡。它的使命,已经完成了。
而在平台中央,那座碑体的最底部,一行之前被隐藏的星辉文字,在银光完全消散前,微微亮起,然后永远熄灭:
“此处长眠的,不是一个文明的尸体,而是文明死去的,勇气与记忆。”
沈渊没有看到这行字。
但他已经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