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室里的光线很柔和,米色的墙壁搭配浅灰色的沙,驱散了医院惯有的冰冷感。
墙上挂着几幅淡雅的风景画,画里是蓝天白云和青青草地,给人一种宁静舒适的感觉。
一位中年女医生坐在书桌后,戴着细框眼镜,头梳得整齐利落,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看起来像邻居家亲切的阿姨。
她起身示意他们坐下,转身从饮水机接了两杯水,递到他们面前,玻璃杯壁凝着细密的水珠,带着微凉的触感。
“请坐,别紧张,慢慢说。”她的声音像春日里的暖风,轻柔地拂过我紧绷的神经,让我下意识地放松了些许肩膀。
张涛扶着我在沙上坐下,自己则坐在我身边,身体微微偏向我的方向,保持着随时能照顾到我的姿态。
他接过水杯,先递给我,“喝点水,润润嗓子。”我接过水杯,指尖触到冰凉的杯壁,稍微镇定了一些。
我小口啜饮着温水,目光不自觉地打量着诊室——书桌整洁有序,上面放着病历本、钢笔和一个小小的绿植,窗户旁边挂着浅色的窗帘,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斑。
医生在书桌后坐下,打开病历本,拿起钢笔,温和地看着他们:“你们谁先来说说情况?”
张涛看了一眼身边的我,我低着头,嘴唇紧抿着,显然还是难以开口。他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主动开口:“医生,我来说吧。”他的声音清晰而沉稳,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静,却难掩眼底的心疼。
“我妻子赵佳佳,三个月前生了一个儿子,宝宝很健康。但自从生完孩子后,她的情绪就一直很低落,她是一名教师,很喜欢孩子,以前她是个很爱笑、很开朗的人,喜欢和朋友聊天,喜欢到处走走,但现在,她每天都待在家里,不愿意出门,也不愿意和别人联系,朋友打电话来,她也总是找借口挂掉。”
他顿了顿,回忆起这几个月的点点滴滴,眼神里的心疼更浓了:“她以前很喜欢打扮自己,每天都会精心搭配衣服,化个淡妆,但现在,她连洗脸刷牙都觉得麻烦,经常穿着睡衣就待一整天,头也乱糟糟的。有时候我下班回家,看到她坐在沙上呆,眼神空洞洞的,叫她好几声她才反应过来。”
“她变得特别容易生气,情绪波动很大。”
张涛的声音放低了些,“有时候我不小心打翻个杯子,或者做饭稍微咸了一点,她就会忍不住脾气,声音很大,甚至会掉眼泪。完脾气后,她又会特别自责,抱着我哭,说自己不该那么任性,不该对我脾气。我知道她不是故意的,她只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说到孩子,张涛的语气里多了几分无奈和担忧:“对我们的宝宝,她也总是很疏离。宝宝哭的时候,她会显得很慌乱,不知道该怎么办,有时候甚至会躲到房间里,捂住耳朵,说自己听不得孩子哭,觉得特别烦。我知道她心里也不好受,每次躲进房间后,我都会听到她偷偷哭的声音。她很少主动抱宝宝,给宝宝喂奶、换尿布的时候,也总是面无表情,机械地完成动作,不像其他妈妈那样充满爱意。”
他的喉咙动了动,似乎在压抑着什么:“她晚上基本睡不着,就算睡着了也会频繁醒,有时候一晚上只能睡两三个小时。我看着她黑眼圈越来越重,脸色越来越差,整个人瘦了一圈,心里特别着急。我让她多休息,她却说自己睡不着,躺在床上脑子里全是乱七八糟的念头,一会儿担心宝宝哪里不舒服,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没照顾好宝宝,一会儿又觉得自己是个累赘。”
最让他揪心的那段记忆涌上心头,张涛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前几天晚上,宝宝半夜烧,我起来给宝宝物理降温,忙了大半夜。凌晨的时候,我看到她坐在床边,眼神直直地看着窗户外面,我问她怎么了,她突然对我说,‘张涛,我觉得活着没意义,我要是不在了,你是不是就能轻松一点,宝宝也能得到更好的照顾?’”
说到这里,张涛转头看向我,我的肩膀已经开始微微颤抖,眼泪顺着脸颊无声地滑落。
他伸手轻轻揽住我的肩膀,继续对医生说:“我当时吓坏了,赶紧抱着她,跟她说不许胡思乱想,她还有我,还有宝宝,我们不能没有她。她趴在我怀里哭了很久,说自己控制不住这些念头,觉得自己很没用,什么都做不好。”
他事无巨细地说着,从走产后的饮食睡眠,到情绪变化,再到那些让他心惊胆战的瞬间,生怕遗漏任何一个细节。
那些我自己都不愿面对的瞬间,被他以一种温柔而坚定的方式全盘托出。
他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我,里面满是心疼、担忧,还有深深的爱意。
医生认真地听着,时不时点点头,手里的钢笔在病历本上快移动,记录着关键信息。
她的目光始终温和而专注,没有丝毫的评判或不耐烦,让张涛觉得心里踏实了许多。
等张涛说完,她将目光转向我,眼神里充满了理解与关切:“赵女士,你自己感觉怎么样?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就是这一句温柔的询问,像一把钥匙,打开了我积压已久的情绪闸门。
我看着医生眼中毫无芥蒂的温和,看着张涛眼中满满的心疼,心里的防线瞬间崩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涌了出来。
我张了张嘴,哽咽着说不出完整的话,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双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泛白。
张涛连忙从口袋里掏出纸巾,递到我手里,同时轻轻揽住我的肩膀,让我靠在自己的怀里,给我支撑。
“我觉得自己很没用,”我终于哭着说出了第一句话,声音嘶哑而破碎,像被砂纸磨过一样。
“连个孩子都照顾不好,他那么小,那么脆弱,可我却什么都做不好。他哭的时候,我只会手足无措地站在旁边,不知道该怎么哄他,他饿的时候,我有时候会因为情绪不好而拒绝喂奶,让他饿得直哭。”
我的眼泪越流越凶,纸巾很快被浸湿,贴在脸上,带来冰凉的触感。
“我知道这样不对,可我控制不住自己。每次看到他哭,我就觉得特别烦躁,特别焦虑,好像有无数根针在扎我的心,让我只想逃跑。”
我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张涛,眼神里满是愧疚:“张涛他那么辛苦,每天早上七点就要起床去上班,晚上六点多才回来,回来后还要做饭、做家务,给宝宝换尿布、冲奶粉,让我能多休息一会儿。可我呢?我不仅帮不上他的忙,还总是给他添麻烦。我会因为一点小事就脾气,会因为情绪低落而对他不理不睬,会让他下班回家后还要小心翼翼地哄着我。”
我捶打着自己的大腿,力道不大,却充满了自责。
“我对不起他,他那么好,应该找一个更能干、更坚强的妻子,而不是我这样一个没用的累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