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石安请杨大山坐下,叹了口气:“山野之地,难免有些魑魅魍魉。倒是连累了周队长受伤,老朽心中不安。”他话锋一转,看向杨大山,“杨师傅今日前来,怕不只是送粥吧?可是谷中又有何事?”
杨大山脸上露出被看穿的窘迫,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道:“不瞒师傅,确实有事想请教。李先生那边……对水毒有了些新现,好像跟一种叫‘矾母’的古矿脉有关。我们都不懂这个,主事人让我来问问师傅,您见识广,可知道这‘矾母’到底是何物?是否真如古书上说的那么邪乎,能污染水脉?”
他问得直接而粗朴,完全是一个被难题困扰、急于求助的匠人模样。目光却紧紧锁着王石安的脸。
王石安闻言,捻须的手微微一顿,眼中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微光,那光芒复杂难明,有讶异,有审视,还有一丝……了然?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矾母’……此名古老,流传不广。杨师傅是从何处得知?”
“是李先生翻古书翻到的,也不知看得对不对。”杨大山挠了挠头,“书上画得玄乎,我们看了也不懂,就记得说是什么地脉,有毒。”
王石安点了点头,神色变得有些悠远:“‘矾母’之说,确实古老。非指一物,乃指山川地气交汇、金石之气郁结不散、经年累月所成的一种特殊地脉。此种地脉,往往伴生多种矿物,尤多矾类。寻常深埋,与世无争。然其性不稳,若受外力扰动——如山崩、地动,或……人为开凿爆破——则其中郁结之‘金石戾气’,便可能散逸而出,轻则污染水土,重则……引地变,遗祸一方。”
他的解释,比李茂从古籍中解读的更加清晰,也更具危险性。尤其是“人为开凿爆破”几个字,他说得缓慢而清晰。
“地变?”杨大山脸上适当地露出惊恐,“师傅是说,后山那响声……”
“老朽不敢妄断。”王石安摆摆手,神情凝重,“但若新井水毒真与‘矾母’有关,而那伙贼人又在后山活动频繁,甚至进行爆破……两者之间,恐非巧合。”他看向杨大山,语气诚恳,“杨师傅,此事关乎幽谷存亡根基,绝非儿戏。老朽建议,当立刻详查后山水脉与那伙贼人活动之关联,必要时……或需设法封堵或疏导可能泄毒之裂隙,同时坚决驱逐乃至清除那伙贼人,以绝后患。”
他的建议听起来完全是为幽谷着想,甚至提出了“封堵疏导”和“清除贼人”的具体方向。但杨大山心中却更加警惕——王石安对“矾母”的了解如此深入,甚至主动将水毒与贼人活动联系起来,这是在引导幽谷的注意力,还是……在暗示什么?
“师傅说得在理,我回去一定禀报主事人。”杨大山连连点头,起身告辞,“师傅先用粥,凉了就不好了。”
离开小屋,走出匠作区,杨大山脸上的憨厚木讷迅褪去,换上了深深的忧虑。王石安的反应,看似坦诚相助,却总让他觉得隔着一层迷雾。尤其是对方提及“人为开凿爆破”和“清除贼人”时,那种平静下隐藏的某种意味,让他不安。
他快步向共议堂走去,准备将这次试探的结果告诉杨熙。
然而,还没等他走到共议堂,一个浑身被露水打湿、脸上带着剧烈奔跑后的潮红和惊魂未定神色的年轻侦察队员,跌跌撞撞地冲到了他面前,几乎是扑倒在他脚下,嘶声喊道:
“杨、杨师傅!快……快告诉主事人!野人谷……野人谷里……他们在烧东西!好大的烟,颜色是绿的!还……还有鼓声!好多人在念咒!石头……石头自己在动!”
年轻队员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急促而变形,语无伦次,但每一个字都像冰锥,狠狠扎进杨大山的耳膜。
绿色的烟?鼓声?念咒?石头自己动?
杨大山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一把抓住那队员的肩膀:“周青队长呢?!”
“队长……队长他看了之后,脸色难看极了,让我拼命跑回来报信,他……他带着另外两个人,往野人谷侧面更高处去了,说要看得更清楚些……可他的腿……”队员带着哭腔。
周青竟然带着腿伤,又冒险靠近了!
杨大山再也顾不得其他,拖着那报信的队员,足朝着共议堂狂奔。
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出大事了!野人谷里的,恐怕不是什么简单的盗矿匪徒或隐居者。那绿色的烟雾、诡异的仪式……让他想起了一些流传在山民口中、极其古老而邪异的传说。
而当杨大山带着几乎瘫软的报信队员冲进共议堂时,看到的是杨熙同样凝重至极的脸,和摊在桌上的一张刚刚收到的、来自外围监视点的急报——刘家集庄门已破,雷彪军攻入,但刘扒皮在最后时刻,派心腹携带火油,朝着后山某个特定方向去了。而那个方向,根据幽谷之前的秘密勘察,似乎存在着一个极其隐蔽的、入口被巧妙伪装过的天然岩洞。
岩洞里面有什么?刘扒皮为什么要烧掉它?
后山的闷响,王石安关于“矾母”与“地变”的警告,野人谷诡异的绿色烟雾和祭祀鼓声,刘扒皮疯狂焚烧秘密洞穴的举动……
所有这些线索,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拨动,开始朝着一个共同的、令人不寒而栗的焦点汇聚。
杨熙抬起头,目光越过惶恐的报信队员,望向窗外东北方那阴沉沉的山峦轮廓。血色黎明的天光,似乎也无法穿透那里越来越浓重的、仿佛蕴含着大恐怖的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