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穆留下的药糊,那点可怜的清凉感,如同退潮般迅从林海的左臂伤口处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比之前更加凶猛、更加深邃的灼痛与麻痒,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带着倒钩的根须,正沿着他的血管和神经,向着肩膀、甚至胸膛的方向,一寸寸地顽强掘进。
高烧毫无悬念地卷土重来,比在断崖上时更加猛烈。林海感觉自己像是被扔进了熔炉,五脏六腑都在燃烧,喉咙干得如同龟裂的土地,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火星。意识在滚烫的岩浆和冰冷的深渊间剧烈摇摆,眼前时而一片血红,时而又是无尽的、蠕动着灰白荧光的黑暗。
陈萱守在他身边,几乎一夜未合眼。她用冰冷的湿布一遍遍擦拭他滚烫的额头和脖颈,但那点凉意转瞬就被他骇人的体温吞噬。她听着他喉咙里出的、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看着他因剧痛而无意识蜷缩、颤抖的身体,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几乎窒息。
“呃啊……痒……骨头里……痒……”林海猛地伸出右手,疯狂地抓向自己的左肩,指甲瞬间在皮肤上留下几道血痕。陈萱慌忙抓住他的手腕,用布条将他的右手暂时固定在矮榻边,防止他自残。
“忍住,林海!忍住!”她在他耳边一遍遍重复,声音带着哭腔,却无比坚定,“药效还没完全过,它在起作用,你在好转!”
这是谎言,连她自己都不信的谎言。阿穆的话像魔咒一样在她脑海里回响——“看‘它’在你身子里扎得多深”。林海此刻的反应,分明意味着那鬼东西,正在他体内疯狂扎根!
下半夜,林海的情况变得更加诡异。他不再仅仅是痛苦呻吟,开始断断续续地、用那种被砂纸磨过的嘶哑声音,说着一些模糊不清的词语,像是梦呓,又像是某种……回应。
“……好多……眼睛……在看我……”
“……声音……好多声音……在说话……”
“……钥匙……在动……它在叫我……”
陈萱听得毛骨悚然。她紧紧握住林海完好的右手,试图用自己掌心的温度唤回他的神智。“没有眼睛,林海!没有声音!是你在烧!看着我!”
但林海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对她的呼唤充耳不闻。他的瞳孔在黑暗中偶尔会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灰白光泽,虽然转瞬即逝,却让陈萱的心一次次沉向谷底。
屋外,山风呼啸,吹得木屋吱嘎作响,仿佛有无数看不见的东西在黑暗中徘徊。偶尔,远处会传来一声凄厉悠长的狼嚎,或者某种不知名夜枭的啼叫,更给这绝望的夜晚增添了几分恐怖。
陈萱不敢睡,也不敢离开半步。她靠着冰冷的土墙,一手紧紧握着林海被固定的右手,另一只手则按在腰间那把军用匕上,警惕地听着屋外的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阿穆警告过,寨子外面“不太平”。
她不知道阿穆口中的“不太平”具体指什么,是“蝰蛇”的追兵,还是这山林里其他被“诅咒”惊动的诡异存在?任何一种,都足以将他们置于死地。
时间在煎熬中缓慢流逝。林海的呓语渐渐低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令人不安的、仿佛力竭后的沉寂。只有他胸膛依旧剧烈的起伏和滚烫的体温,证明他还活着。
陈萱凑近他,借着从小窗透进的、微弱的月光,看到他左臂伤口处,那灰白色的荧光,似乎比之前更加凝实了一些,范围也隐隐扩大了一圈,如同一个正在缓慢生长的、邪恶的胎记。
药效,正在加失效。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没了她。她看着林海痛苦而沉寂的睡颜,看着他左臂上那如同活物般脉动的荧光,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几乎将她击垮。
她能做什么?除了眼睁睁看着他在痛苦中被那诡异的东西一点点吞噬,她还能做什么?
就在这时,林海被固定的右手,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的手指,极其微弱地,回握了一下她一直紧握着的手。
那力道很轻,轻得像一片羽毛拂过,却像一道微弱却真实的电流,瞬间击穿了陈萱几乎冻结的心脏。
他还知道她在!他的意识,还在那痛苦的深渊里挣扎!
陈萱猛地吸了吸鼻子,将几乎夺眶而出的泪水逼了回去。她更加用力地回握住他的手,俯下身,在他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一字一句地说:
“林海,听着,你不会有事。我们一定能找到办法。阿穆说了,有办法的……毁掉根源,或者……找到能安抚它的东西。我们一定能找到!相信我!”
她不知道这些话是安慰林海,还是安慰自己。但此刻,她需要这虚假的希望,如同溺水者需要一根稻草。
林海没有任何回应,依旧沉寂。但他左臂伤口的荧光,似乎……极其短暂地……黯淡了那么一丝丝。
是错觉吗?
陈萱不敢确定。
她只是更加用力地握紧了他的手,目光投向窗外那依旧浓重的、仿佛永无尽头的黑暗。
长夜漫漫,侵蚀无声。
但至少,他们还在彼此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