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穆那剂深绿色的药糊,带着刺鼻的草木腥气,敷在林海左臂伤口上时,先是激起一阵钻心的、如同被无数毒蚁啃噬的剧痛,疼得他浑身肌肉瞬间绷紧,额头上刚下去的冷汗又冒了出来,牙关咬得咯咯作响。陈萱死死按住他完好的右臂,生怕他因剧痛而挣扎。
但那股极致的刺痛过后,一股奇异的、深入骨髓的清凉感,却如同山涧冰泉般缓缓渗透开来,暂时压制住了伤口那灼热的麻痒和皮肉下菌丝搏动带来的诡异悸动。林海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瘫靠在土墙上,大口喘息着,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酷刑。
“……这药……”他嘶哑地开口,声音带着痛楚后的虚脱,“……能管多久?”
阿穆正在用一块粗糙的麻布擦拭猎刀上的血污,闻言头也没抬,声音沉闷:“看‘它’……在你身子里……扎得多深。短则……三五天,长则……十来天。之后……药效会越来越弱。”
三五天?十来天?
这短暂的安宁,如同死刑犯临刑前最后一顿饱饭,带着一种残忍的施舍意味。
陈萱的心沉了下去。她看着林海脸上那片刻的舒缓,又看了看阿穆那毫无表情的侧脸,忍不住问道:“阿穆大哥,你刚才说的‘禁地’……还有‘山鬼的诅咒’,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山里……以前也生过类似的事情吗?”
阿穆擦拭猎刀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抬起眼皮,那双锐利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幽深。他看了一眼虚弱的林海,又看了看满脸求知欲的陈萱,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权衡着什么。
最终,他放下猎刀,走到桌边坐下,粗粝的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那是……老辈人传下来的话。”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种讲述古老传说般的肃穆,“说这大山深处……有一片被山鬼看守的林子,是活人不能进的禁地。进去的人……会被山鬼留下记号,慢慢变成……不人不鬼的东西,最后……浑身长满灰色的毛,在疯狂中烂掉。”
灰色的毛?疯狂中烂掉?这描述,与那些“菌傀”和菌类感染的特征,何其相似!
“有人……进去过吗?”林海忍着伤口的余痛,追问道。
阿穆点了点头,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有。几十年前……寨子里的猎队,追一头受伤的大虫,误闯了进去。回来的人……不到一半。剩下的……没过多久,就开始烧,身上长出灰色的斑点,胡言乱语,力气变得极大,见人就咬……最后,都被……处理掉了。”
他的语气平静,但“处理掉了”三个字背后蕴含的残酷,让陈萱不寒而栗。
“那……后来呢?没人去找过那禁地的源头?”林海想起矿道里的实验设备和锈蚀坐标,隐隐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阿穆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找过。寨子里的老萨满带人去找过。但……没找到入口。只在外围,就折了好几个好手。老萨满回来说……那不是山鬼,是比山鬼更邪门的东西,是从‘天上’掉下来的‘灾星’,被大山镇在了地底。不能碰,不能惹,靠近了……就会招祸。”
从天而降的灾星?被大山镇在地底?
这与老人所说的“石屋是壳”,以及“蝰蛇”组织寻找的“母体样本”,似乎隐隐指向了同一个来源——一个来自外部的、被某种方式禁锢在此地的恐怖存在!
“那……外面那些人呢?”陈萱想起了“蝰蛇”的追兵,“就是穿着统一衣服,带着枪的那些人?他们也在找那‘禁地’吗?”
提到“外面的人”,阿穆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眼神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和警惕。
“他们?!哼!”他从鼻子里出一声冷哼,“那些穿皮子的狼!比山鬼更可恶!他们不是来找,是来挖!来抢!”
他的情绪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声音也提高了几分:“几年前,他们就摸到过这附近,到处打洞,炸山!惊动了山里的东西,害得好几个寨子遭了殃!我们躲到这里,就是不想再碰上他们!你们……”他锐利的目光再次扫过林海和陈萱,“……是被他们追杀的?”
林海和陈萱点了点头。
阿穆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脸上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表情。“被那些狼盯上……你们麻烦大了。他们……不达目的,不会罢休。”
屋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屋角瓦罐里炖煮的肉汤,出咕嘟咕嘟的声响,散着怪异的气味。
林海靠在墙上,闭上眼睛,脑海中飞整理着得到的信息:一个疑似天外坠落的“灾星”(菌类源头),被禁锢在山脉深处(石屋?矿道?),被当地山民视为禁忌。而“蝰蛇”组织,则试图挖掘和控制这股力量,甚至可能因此引了早期的泄露事故(大火?)。他和父亲,以及陈萱,都被卷入了这场由贪婪和未知引的灾难旋涡中心。
他的左臂,就是这旋涡留下的烙印。
药效带来的清凉感正在缓缓退去,伤口深处那熟悉的麻痒和刺痛,又开始如同潮水般,一点点重新蔓延上来。
他睁开眼,看向阿穆,嘶哑而坚定地问:
“阿穆大哥,这‘诅咒’……除了等死,真的……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阿穆迎上他的目光,沉默了很久。昏暗的光线下,他脸上涂抹的汁液让他看起来如同山壁的一部分。
“……老萨满……临死前说过……”他终于开口,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被什么听去,“……诅咒的根,在禁地深处。要想彻底摆脱……要么,毁掉那‘灾星’的根……要么……”
他顿了顿,眼神复杂地看了林海一眼。
“……找到……能安抚‘它’的东西。”
毁掉根源?或者……安抚?
前者听起来像是自杀式的任务,后者则更加虚无缥缈。
但无论如何,这都比坐以待毙,多了一丝……哪怕极其渺茫的希望。
林海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左臂那重新变得清晰的痛楚,以及体内那蠢蠢欲动的诡异力量。
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而阿穆的下一句话,更是让他的心彻底沉入谷底。
“你们来的路上……可能已经被盯上了。寨子外面……不太平。”他望向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眼神锐利如鹰,“明天……最迟后天……你们必须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