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枕的话音落下,大殿内陷入了一片沉寂。
片刻之后,细碎的议论声才逐渐响起。
偃林端坐君位,指尖轻叩案几,沉吟良久,目光缓缓扫过阶下神色各异的群臣:
“稷之言,持重守正,虑深谋远。”
“枕之所陈,察微知着,破妄立实。”
“二者所言各有侧重,皆关六国安危。”
“尔等以为如何,不妨畅所欲言。”
宰臣孟涂沉吟了片刻,率先起身,整理衣冠后拱手道:“君上,臣闻‘时至不行,反受其殃’。”
“今周命已临,三监已动,淮夷诸邦盟约既成,若我六国犹作观望之态,无异于是自弃于天命、人势之外。”
“今周室已定天下,武庚复商不过螳臂当车,涂山氏岂会不知。”
“涂山氏与殷商之关系,史册虽阙,然观其器物、窥其礼俗,确无深盟厚谊之象。”
“李邑尹以史实破其旧盟之幻,以互利结其新盟之好,以大义明其进退之途,此乃‘以智代力,以义易兵’之良策。”
“且李邑尹并非意图仅凭口舌说服涂山氏退盟,其所持‘史实’、‘新利’、‘大义’三端,层层递进,颇有章法,不是没有说服涂山氏的可能。”
“眼下局势,若一味‘陈力谦退’,恐真如李尹所言,待烽烟骤起,我六国将腹背受敌。”
史官杜谦亦起身附议:“君上,臣观史籍,凡乱世求存者,皆需审时度势,而非固守陈规。”
“昔大禹治水,不循‘堵水’之旧法,行‘疏导’之策,方定九州水患。”
“文王居岐,不拘‘臣服殷商’之陈规,明修德政、暗聚民心,方为周室奠基。”
“今李邑尹之策,正是‘审时度势、因势利导’之举,既应周室之命,又谋六国之利,臣以为可从。”
“至于群舒同姓——”
“自古以来,人心向背,系于利害而非虚名。”
“宗稷忧‘弃同姓’,然同姓已先弃我。”
“英、巢诸国,皆已遣使赴朝歌,歃血为盟,可曾考虑过遣使知会我六国。”
“彼等非不知我同出偃姓,实因我拒附三监,故视我为异类。”
“今若再不另辟蹊径,待烽火四起,彼等必以我为周室鹰犬而先攻之。”
“臣以为,与其坐待焚林,不如引水自护。”
“此非叛,乃智守也。”
大贞柏衍也缓缓点头:“李邑尹此去,成则可裂淮夷之势,为六国谋得生机,败亦不过折损一人,于六国根基无损。”
“以一人之险,换六国之安,乃智者之举。”
三人话音刚落,宗老偃益便缓缓起身,拱手道:“君上,李邑尹才思敏捷,辩才无碍,老朽亦深为叹服。”
“然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岂能尽托于舌辩。”
“涂山氏是否与商有旧怨,是一回事,其是否愿在此时背弃看似势大的武庚、三监之盟,转而全力支持初立的周室及我六国,又是另一回事。”
“且孟宰所言‘大势’,未必为实。”
“周室幼主临朝,周公摄政,三监之乱已现端倪,东方未定,焉知武庚不能复起。”
“在老臣看来,镐京之政,尚如浮云,若我六国急急背淮夷而附周,一旦周室内乱,我将何所依?”
“昔夏桀失德,诸侯离心,然有仍氏率先附商,终为众弃,宗庙不祀。”
“今日之势,正类于此。”
“稷之‘持重守正’,非怯懦,乃存国之大道。”
“老臣愿君上慎之,勿以一时之巧,毁百年之基。”
族尹偃宗紧随其后,声音洪亮:“宗老所言极是!李枕之言,虽听起来头头是道,却过于弄险!”
“他将六国之安危,系于其一人游说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