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的目光,瞬间被那面旗帜死死钉住!如遭雷击,浑身剧震!那是……常山营的旗帜!是当年赵信亲手设计,象征着常山子弟勇武与忠诚的战旗!它怎么会在这里?如此残破?沾满血污?
曹樱清冷的声音,如同冰锥,适时地、一字一句地刺入赵云耳中,也刺入他早已伤痕累累的心:
“昔年,常山侯赵信,横空出世,横扫天下群雄,无人可攫其锋。他亲手所创、亲自训练的常山营铁骑,更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纵横沙场,所向披靡,令天下诸侯闻风丧胆。”
她顿了顿,看着赵云骤然收缩的瞳孔和颤抖的身躯,语气转冷。
“可如今呢?荆襄一战,关张大败,那支曾经无敌的常山营,亦随主将陷于重围。据战报所载,两万常山铁骑,亦被杀的血肉模糊,尸积如山。那面曾象征着荣耀与无敌的旗帜,便是在尸山血海中寻得。”
曹樱向前微微倾身,目光直视赵云瞬间失去焦距的眼睛,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敲击在他灵魂最脆弱之处:
“敢问子龙将军——你与常山侯乃是同乡兄弟,情谊深厚,更曾担任常山营副将,视其为军中手足、毕生骄傲。”
“如今,面对常山营如此惨烈之覆灭,全军尽墨,荣耀尽毁……”
“若将来,将军于九泉之下,再见常山侯赵信……”
“将军……有何面目相对?!”
“有何面目,去告慰那两万常山英魂?!”
“噗——!”
字字诛心!句句如刀!
赵云再也支撑不住,猛地张口,一股灼热的逆血狂喷而出!眼前阵阵黑,天旋地转!紧握亮胆龙吟枪的右手骤然失力,那杆伴随他半生、从未离手的长枪,“哐当”一声,重重砸落在冰冷的地面上!
“将军!”
邓芝和亲兵们骇然失色,慌忙上前搀扶住摇摇欲坠的赵云。
罗平安也瞬间老泪纵横,嘶声喊道:“子龙!子龙啊!”
那个曾经意气风,白马银枪,终究还是沦落到这种地步了吗!
赵云被搀扶着,勉强站立,但整个人的精气神仿佛都在刚才那几句话中被彻底抽空。他脸色灰败,眼神涣散,胸膛剧烈起伏,嘴角鲜血不断溢出。
曹樱的话,精准地击中了他内心深处最无法释怀的痛处——对赵信的愧疚,对常山营覆灭的无尽痛惜,对自己未能挽救局势的深深自责。这些情绪交织在一起,形成了摧毁他心防的致命一击。
看着赵云瞬间崩溃的模样,曹樱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波动,旋即恢复平静。她知道,火候已到。
“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她缓缓开口。
“五虎大将,为蜀汉立下汗马功劳,名垂青史。然则,蜀汉今日之衰颓危局,亦与五虎大将近年之行止脱不开干系。荆襄之败,损兵折将,动摇国本。纵使将军今日侥幸生还,返回成都,试问,蜀中文武,成都百姓,乃至那位……陛下,又将如何看待将军?容得下将军否?”
她稍作停顿,给出了最后的选择,也是她此行的最终目的: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老将军乃当世豪杰,何必为那注定倾覆之伪汉殉葬?倘若将军愿弃暗投明,归顺我大魏,我曹樱在此,以曹氏声誉及大都督之职担保——”
“将军在大魏,地位尊荣,绝不亚于昔日!仍可为上将军,统御雄兵,驰骋疆场,建功立业,光耀门楣!”
“言尽于此。”
曹樱最后看了一眼几乎被邓芝和罗平安架住的赵云,那双美丽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惋惜。
“何去何从,还望老将军……好自为之。”
说罢,她不再停留,转身,玄色裙摆划过一个优雅的弧度,从容登上了马车。
许褚、张辽等将冷冷地扫了山门方向一眼,护着马车,缓缓掉头,向着山下魏军大营驶去。
马蹄声渐远,只留下山门前一片死寂,以及那面静静躺在地上、沾满血污的“常山”破旗,在晨风中微微颤动。
曹樱的计策不可谓不毒,眼光不可谓不准。她看透了赵云的忠义、重情,也看透了他对常山营、对赵信那份深沉的感情与责任。利用这份感情进行毁灭性的打击,再给出看似光明的出路,攻心为上,堪称绝杀。
她算准了赵云经此大败,又背负如此沉重的心理负担,在蜀汉内部可能面临的尴尬与压力,投降,似乎成了理智上唯一“合理”的选择。
然而,这位智谋群、几乎算尽人心的女都督,终究还是漏算了一点,或者说,低估了一点——
那便是深入赵云骨髓、融于血液的,对“忠义”二字的执守,对刘备知遇之恩的回报,对心中那份“兴复汉室”理想的至死不渝。
那是一种越生死、越荣辱、甚至越个人情感与愧疚的……信念。
山风呜咽,如同挽歌。
邓芝和罗平安将几乎虚脱的赵云搀扶回古刹。那杆跌落尘埃的亮胆龙吟枪,被一名亲兵默默拾起,郑重地交还到赵云手中。
赵云握住冰冷的枪杆,触手之处,仿佛还能感受到昔日纵横沙场的热血。他缓缓抬头,望向殿外渐渐明亮的天空,灰败的脸上,逐渐重新凝聚起一种坚定且近乎悲壮的神色。
鲜血可以流尽,生命可以终结。
但有些东西,纵使身陷绝境,众叛亲离,魂飞魄散……
亦不可摧,不可移,不可降!
“大哥,为我最后一次鸣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