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信微微颔,催马缓缓步入洞开的宫门。
宫道幽深,两侧是高耸的宫墙,遮住了大半夕阳,光线变得晦暗。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披坚执锐的羽林卫肃立两旁,气氛森严。
赵信策马缓行,目光扫过这些年轻的卫士。他们大多面孔陌生,但隐隐的,他从一些人站姿、眼神中,看到了一丝熟悉的痕迹——那是历经沙场、见过血火的老兵才有的沉稳与锐利,与纯粹仪仗侍卫的呆板不同。
“大将军?”
一个迟疑的、带着难以置信颤抖的声音,从右侧岗哨传来。
赵信勒马,转头看去。只见一名年约四旬、脸上有一道浅疤的羽林卫,正死死盯着他,眼睛瞪得老大,嘴唇哆嗦着。
“你是?”
赵信问道。此人他确实没有印象。
“大将军!真是您!真的是您啊!”
那老兵确认了赵信的面容,瞬间激动得浑身抖,他猛地抬手狠狠揉了揉眼睛,仿佛怕自己是在做梦,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
“我是李青啊!常山营斥候队的李青!当年攻取宛城,我腿受了伤,还是您亲手把我从死人堆里带出来的!您……您还记得我吗?”
常山营!
这三个字像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整条宫道!
“常山营?!”
“是大将军的常山营?!”
“真的是大将军回来了?!”
惊呼声、疑问声从各处岗哨响起。越来越多的羽林卫转过头,目光聚焦在赵信身上。那些年纪稍长、面容沧桑的卫士,仔细辨认着那张蓄了长髯的脸,当与记忆深处那个横刀立马、冲锋在前的无敌身影重合时,他们的眼睛骤然亮了起来,爆出难以置信的狂喜!
“大将军!是赵大将军!”
“兄弟们!快看!真的是大将军!大将军回来了!”
“老天爷啊!我不是在做梦吧!大将军!小的王五,当年跟着您打过汉中!”
“还有我!我是赵狗儿!常山营的赵狗儿!大将军!您看看我!”
瞬间,原本肃穆寂静的宫道沸腾了!数十名年纪较大的羽林卫不顾军纪,纷纷从岗位上冲出,朝着赵信簇拥过来!他们脸上刻着风霜,眼中却迸着年轻人般的激动光芒,有人甚至直接泪流满面!
“大将军!您可算回来了!”
“呜呜……大将军,先帝走的时候,我们都以为再也见不到您了……”
“大将军,您什么时候再带我们打仗啊?在这宫里守着,骨头都快生锈了!”
“我就知道!大将军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您一定会回来的!”
七嘴八舌,带着浓重各地口音的呼喊,充满了最质朴、最炽热的情感。
这些老兵,他们或许叫不出名字,或许赵信早已忘了他们具体的模样,但他们从未忘记,是谁带着他们从尸山血海中杀出一条生路,是谁给了他们荣耀、尊严和一份足以养家糊口的军功!赵信,不仅仅是他们的统帅,更是他们那个热血时代的象征,是他们心中永不磨灭的军魂!
魏延在一旁,看着这失控的一幕,心中亦是震动。他这才想起,先帝刘备在赵信“离去”后,感念常山营功勋与忠诚,特意从其中挑选了最精锐、最可靠的一批老兵,调入羽林卫,负责宫廷最核心的防卫。
这既是对老兵的恩赏,也是对皇宫安全的绝对重视。没想到,今日这些沉默的“老兵”,竟以这种方式,迎接了他们旧主的归来。
赵信骑在马上,看着一张张激动、沧桑、甚至挂着泪痕的面孔,听着那一声声熟悉的、带着故土口音的呼喊,饶是他心志如铁,此刻也不禁心潮翻涌,鼻尖微酸。这些,都是曾与他同生共死的袍泽啊!
他抬起手,缓缓向下压了压。
奇异的,沸腾的人群迅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眼巴巴地望着他,等待他的话语。
赵信的目光缓缓扫过众人,那目光不再冰冷威严,而是带着一丝温和与感慨。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沉声道:
“诸位兄弟,辛苦了。赵信……回来了。”
简单一句话,却让许多老兵再次红了眼眶。
就在这时,人群中的李青,猛地挺直胸膛,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宫道深处,出一声嘶哑却穿云裂石般的呐喊:
“大——司——马——大——将——军——到——!”
声浪滚滚,沿着幽深的宫道向前传去。
紧接着,远处的岗哨,传来同样激动而洪亮的回应:
“大——司——马——大——将——军——到——!”
一声接一声,如同接力,又如同最隆重的宣告,迅传向皇宫深处!
沿途所有的羽林卫,无论是认识赵信的老兵,还是未曾谋面的新人,在听到这声宣告,看到那位骑马缓行、长髯飘飘的身影,都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们不再犹豫,纷纷挺直身躯,右手握拳,重重叩击左胸甲胄,然后深深低下头去!
“咚!”“咚!”“咚!”
甲胄叩击声整齐而沉闷,低头的姿态恭敬而肃穆。
这不是普通的行礼,这是军中将士,对最高统帅,对传奇英雄,最崇高的致敬!
以魏延牵马为前导,以无数老兵热泪簇拥为中军,以整条宫道羽林卫垂致敬为仪仗。
常山侯,赵汉兴,以这样一种意想不到却震撼人心的方式,重新踏入了蜀汉的权力中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