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嗤!”
一支弩矢直接将一名骑兵连人带马贯穿!人马惨嘶,鲜血狂喷!另一支弩矢射中一名骑兵胸膛,巨大的冲击力将他整个人带离马背,倒飞数丈,重重砸在地上,胸膛已是一个血窟窿。第三支弩矢擦着魏续头盔飞过,带起的劲风刮得他脸颊生疼,头盔上留下一道深深的凹痕!
箭雨紧随而至,笼罩了后撤的骑兵。虽然大部分骑兵举盾格挡,但仍有数十人中箭落马,惨叫声、马嘶声、箭矢破甲声混成一片。更有数人被射成刺猬,连人带马扑倒在地,鲜血瞬间染红了春草。
“呃啊——!”魏续左肩中了一箭,箭头贯穿皮甲,入肉三分。他咬牙折断箭杆,继续狂奔。
吕布在本阵看得分明,目眦欲裂。那些都是跟随他多年的并州老卒!自九原起兵,转战并州,南征北战,每一个都是百战余生的精锐!他亲眼看着一名老卒被弩矢贯穿,那是曾为他挡过刀的老兄弟;他亲眼看着一匹战马中箭倒地,那是他亲自从羌人手中夺来的宝马。。。
“高——览——!”吕布从胸腔中迸出一声怒吼,那吼声如受伤的猛虎,充满了暴戾与杀意。他猛提画戟,双腿一夹马腹,赤兔马长嘶一声,就要冲阵而出。
“将军不可!”成公英死死拉住吕布马缰,声音因急切而嘶哑,“此乃高览激将法!将军若去,正中其下怀!那些弟兄就白死了!”
吕布胸膛剧烈起伏,握着画戟的手青筋暴起,指节因用力而白。他看着那些倒在血泊中的士卒,看着城头高览冷峻的面容,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仿佛要咬碎满口钢牙。赤兔马感受到主人的杀意,不安地踏着蹄子,喷出的白气灼热如火。
但他终究没有冲出去。
他想起了简宇。那个总是温和笑着,却能让天下英雄折腰的兄长。想起他拍着自己肩膀说:“奉先,你勇冠三军,天下无双。然为将者,当知进退,明得失。遇事需冷静,不可逞一时之勇。你要记住,你的命不止是你自己的,更是数万将士的,是天下百姓的。”
他想起了简雪。那个清冷如雪的女子,在战前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奉先啊,邯郸难攻,切莫急躁。兄长常说,用兵如水,水无常形。若强攻不下,便缓一缓,换个法子。”
他还想起了那些并州老卒。出征前,他们跪在地上,以头触地:“将军,此去河北,必为丞相打下江山!将军保重,我等愿为前驱!”
那些面孔,那些声音,在吕布脑中交织。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狂暴的杀意已被强行压下,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令人心悸的平静。
“撤兵。”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调转马头。
“将军有令——撤兵——!”
号角声响起,苍凉悠长。并州军如潮水般退去,井然有序,虽败不乱。士卒们扶起伤员,拖回同袍遗体,缓缓撤回大营。
高览在城头看着吕布退去,眼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化为凝重。他本以为吕布会暴怒冲阵,那样他便可借城头弩炮重创之,甚至有机会阵斩这天下第一猛将。谁料。。。吕布竟忍住了。
“这猛虎……倒是学会忍耐了。”高览喃喃自语,心中警铃大作。一个勇猛无双的吕布已足够可怕,若是再加上这份忍耐与克制……
“收兵回城。”高览下令,声音沉稳,“严加戒备,吕布必不甘心。”
“诺!”
邯郸城门缓缓关闭,吊桥升起。城头守军欢呼胜利,但高览脸上无半分喜色。他望着远处吕布大营中升起的炊烟,心中沉甸甸的。
又是几天过去了,回到大营,吕布卸甲解剑,重重坐于虎皮椅上。那虎皮是去年冬猎时亲手所获,白虎皮,额上“王”字清晰可见。此刻他却觉得这椅子如针毡,坐立难安。
营帐内气氛压抑如铅,众将肃立两侧,无人敢言。魏续跪在帐中,左肩伤口已简单包扎,鲜血仍从布条中渗出。他低着头,不敢看吕布。
“七日了。”吕布打破沉默,声音低沉沙哑,仿佛砂石摩擦,“七日猛攻,折损士卒两千余,竟未能撼动邯郸分毫。某自随兄长起兵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未尝有此败绩!”
他猛地起身,一脚踢翻身前案几!案上地图、令箭、笔墨散落一地。众将悚然,头垂得更低。
“高览……高览……”吕布来回踱步,铠甲叶片碰撞,出冰冷的“咔咔”声,“某誓要亲手斩下你的级!”
“将军还请息怒。”成公英上前,躬身劝慰,“将军不必自责。邯郸乃是河北重镇,战国时赵国都城,历经数百年修缮加固,城高池深,守军万余,粮草足支一年。高览又非庸才,用兵谨慎,擅于守城。我军虽勇,然兵力相当,急切难下,也在情理之中。”
他走到散落的地图前,蹲身拾起,小心铺开,手指点着邯郸周边:“将军请看,我军虽暂受阻于邯郸城下,然已下魏郡全境,切断袁绍东西联系。更兼张辽将军已取阳平,简雪将军坐镇清河,我军战略目的已达大半。不若暂缓强攻,改为围而不打,深沟高垒,断其粮道,待其粮尽自乱。”
“围而不攻?”吕布皱眉,走回地图前,凝视着邯郸的位置,“兄长命我西进,是为牵制袁绍主力,与简雪东西呼应,为兄长主力北上扫清障碍。若顿兵坚城之下,空耗时日,岂不误了大事?”
“不然。”成公英摇头,手指划过邯郸周边地形,“将军请看,邯郸虽坚,然其西、北两面,皆为我军所控。只需分兵扼守漳水渡口、井陉要道,阻断袁绍援军与粮道,邯郸便成孤城。届时,城中粮草耗尽,军心自乱,不攻自破。而我军主力可分兵东征,取广平、巨鹿,与张辽将军会师,连成一片,对邺城形成合围之势。”
吕布凝视地图,陷入沉思。赤红的烛光映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明暗交错。帐外传来士卒巡逻的脚步声、战马偶尔的响鼻、远处伤兵压抑的呻吟,这一切声音混在一起,构成军营夜晚特有的氛围。
良久,他缓缓抬头,眼中闪过决断:“公英先生所言有理。然分兵……我军现只两万三千人,若分兵围城,恐兵力不足。高览若趁机出城反击,如之奈何?”
“可向简雪将军求援。”成公英道,“听闻张辽将军已下阳平全境,正整顿兵马。或可请其西进,共图邯郸。张辽将军用兵严谨,高顺将军陷阵营坚不可摧,若得此二人相助,何愁邯郸不下?”
吕布眼睛一亮:“着啊!文远若至,高览何足道哉!”
他当即唤来文吏:“修书两封,一封致简雪,言明邯郸战况,请其命张辽西进;一封致文远,邀其共取邯郸。要写明,若得邯郸,冀州门户洞开,邺城指日可下!”
“诺!”文吏铺开绢布,研墨提笔。
吕布沉吟片刻,又补充道:“再修书一封,致兄长。禀报战况,请求指示。要写明。。。某无能,久攻邯郸不下,请兄长责罚。”
最后一句,他说得艰难。成公英闻言,眼中闪过欣慰之色——这位骄傲的飞将,终于学会了低头。
书信当日送出,三匹快马分别驰向清河、阳平、兖州方向。然而等待是漫长的。接下来十余日,吕布依成公英之计,改变战术。
他命魏续率五千人,在邯郸城外三里处挖掘壕沟,构筑土垒,设置鹿角拒马,建起连绵的营寨,将邯郸围得如铁桶一般。又命副将侯成率三千骑兵,巡视漳水沿线,凡是可疑船只,一律扣押;所有渡口,皆派兵把守。宋宪率两千人,扼守交通要道,阻断邯郸与邺城的联系。
高览数次派兵出城试探,小股部队袭扰,试图破坏围城工事。吕布不与之纠缠,只命弓弩手固守营垒,以箭雨击退。双方你来我往,死伤虽不大,却让士卒精神紧绷,疲惫日增。
这十余日,对吕布而言,是煎熬。他每日立于高坡,望城兴叹。看着城头“袁”字大旗飘扬,看着守军巡防的身影,胸中那团火越烧越旺,却又无处泄。赤兔马似也感受到主人的焦躁,时常昂长嘶,蹄子将地面刨出深坑。
并州军士卒们则开始出现疲态——自二月出井陉,转战千里,连克城池,人困马乏。如今又被困在这坚城之下,日复一日地挖壕筑垒,精神与肉体双重折磨。更兼春末夏初,天气渐热,营中开始出现疫病征兆,虽不严重,却让军心浮动。
四月廿五,黄昏,吕布巡视营垒归来,卸甲后独坐帐中。亲兵端来饭食——粟米饭,腌肉,野菜汤,与士卒同食。他食不知味地扒了几口,便放下筷子。
帐外传来脚步声,成公英掀帘而入,手中端着药碗:“将军,该换药了。”
吕布左臂有一道箭伤,是五日前高览夜袭时留下的。当时一队敢死队趁夜缒城而下,突袭营垒,吕布亲率亲兵反击,混战中左臂中箭。伤口不深,但天热易溃,需每日换药。
吕布默默伸出左臂。成公英小心解开染血的布条,露出伤口——约两寸长,皮肉外翻,边缘已有些红。他用烧酒清洗伤口,吕布眉头都不皱一下,仿佛那手臂不是自己的。
“成公先生,”吕布忽然开口,声音低沉,“你说,某是不是让兄长失望了?”
成公英手上动作不停,温声道:“将军何出此言?常山已下,邯郸被围,袁绍南北联系已断。此等大功,简公必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