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此刻的清河,简雪独立城头,望向西方。她知道,张辽已下阳平,通道将通。但她也知道,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之中。
四月初九,辰时,邯郸城外。
吕布立马于城外三里处的一处缓坡之上,方天画戟斜插身侧,戟尖在晨光中泛着冰冷的寒光。他身披兽面吞头连环铠,内衬蜀锦战袍,头顶束紫金冠,两根稚尾在晨风中微微颤动。坐下嘶风赤兔马不安地刨着蹄子,喷出团团白气,似是感受到主人胸中的焦躁。
已是四月末、五月初的时节,冀州平原上草木葱茏,野花点缀其间,本是一年中最富生机的时刻。然而此刻的邯郸城外,却弥漫着一股凝重的肃杀之气。连绵的营寨如黑色潮水般环绕着这座古城,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却掩不住那股久攻不下的疲惫。
吕布眯起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那座巍峨的城池。邯郸,战国时赵国都城,历经数百年风雨,城墙以青石砌就,高达四丈有余,城楼巍峨,箭垛如齿。护城河宽约三丈,河水引自漳水,在晨光下泛着幽深的绿意。城头“袁”字大旗在晨风中飘扬,守军甲胄鲜明,往来巡防的士卒步伐沉稳,显然早已严阵以待。
“第二十三日了。”吕布低声自语,声音中带着压抑的烦躁。他抬起右手,那只戴着铁护腕的手缓缓握紧,骨节出轻微的“咯咯”声。
自三月廿三攻克常山郡治真定以来,他率两万并州铁骑,在熟悉地形的张燕三千黑山旧部引导下,一路势如破竹,连克常山、赵国等地,兵锋直指邯郸。那时士气如虹,士卒们高唱战歌,马蹄踏破春泥,何等意气风。本以为可一鼓作气拿下这座河北重镇,可谁料……
“将军。”身侧传来沉稳的声音。谋士成公英策马上前,与吕布并辔。他年约四旬,面容清癯,三缕长髯梳理得一丝不苟,身着青灰色文士袍,外罩轻甲,腰佩长剑,既有谋士的儒雅,又有军师的干练。原是韩遂麾下席谋士,韩遂死后,感于简宇胸襟气度,转投麾下,现暂为吕布军师,深受倚重。
“成公先生。”吕布未回头,目光仍锁定邯郸城,“高览这厮,倒是沉得住气。”
成公英顺着吕布目光望去,缓声道:“高览,字元伯,河间鄚县人。早年随袁绍讨伐黄巾,以勇猛善战着称,后镇守邯郸,至今已有数月。此人用兵谨慎,不喜冒险,尤擅守城。观其守城之法,深沟高垒,多设弩炮,日夜巡防严密,确是劲敌。”
“劲敌?”吕布冷笑,眼中闪过桀骜之色,“某自随兄长起兵以来,会过多少名将?高览不过一守户之犬,也配称劲敌?”
话音中满是不屑,但成公英听出了其中压抑的焦躁。他太了解这位主将了——勇冠三军,天下无双,却也心高气傲,最不耐久战。这二十余日顿兵坚城之下,久攻不克,对吕布而言无异于一种折磨。
“将军,”成公英温言劝道,“兵法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我军兵力不过两万三千,而邯郸守军万余,城高池深,粮草充足。急切难下,也在情理之中。不若……”
话音未落,邯郸城头突然战鼓齐鸣!那鼓声沉闷如雷,穿透清晨的薄雾,震得人心头颤。紧接着,城门缓缓打开,吊桥“嘎吱嘎吱”放下,一队骑兵如黑色洪流般涌出,在城前列阵。约千余人,清一色的玄甲黑马,阵型严整,杀气森然。
当先一将,身高八尺有余,肩宽背厚,面如淡金,眉似卧蚕,目若朗星。头戴镔铁虎头盔,盔缨猩红如血;身披鱼鳞玄铁甲,甲叶在晨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外罩皂罗战袍,袍角绣着暗金色的虎纹。手持一杆浑铁点钢枪,枪长丈二,枪尖狭长,寒光凛冽。坐下一匹黄骠马,马身肌肉虬结,四蹄如碗,端的是匹良驹。
正是邯郸守将高览。
“吕布——!”高览声如洪钟,在空旷的原野上炸响,竟压过了战鼓之声,“尔不过一介边地武夫,仗着坐骑快、兵器利,便敢犯我冀州疆界!今日高元伯在此,可敢与某一战?!”
挑战之言,掷地有声。身后千余骑兵齐声呐喊:“战!战!战!”声浪如潮,震得远处树上的乌鸦惊飞而起。
吕布眼中精光暴涨,嘴角扬起一丝残忍的笑意,那笑意却未达眼底。他猛地一提缰绳,赤兔马人立而起,出一声穿云裂石的嘶鸣,前蹄在空中虚踏,仿佛要踏碎这片天地。吕布单手持戟,戟尖遥指高览,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压过千军呐喊:
“高览!某今日便让你知道,何为天下无敌!”
说罢便要催马出战。
“将军且慢!”成公英急忙策马挡住去路,声音急促,“高览突然出城挑战,恐有诈!观其阵型,骑兵在前却阵型松散,步兵在后而城门未闭,显是诱敌之计!城头弩炮已撤去遮布,炮手就位!将军若贸然出击,恐中其埋伏!”
吕布勒住战马,赤兔马前蹄重重落下,溅起一片尘土。他眯眼细看,果然如成公英所言——高览所率骑兵虽列阵于前,但队形松散,可进可退;后方城门处,隐约可见重步兵身影,刀枪如林;城头之上,数十架床弩已撤去油布,粗如儿臂的弩箭在晨光中泛着冷光,炮手皆已就位,只等令下。
更让吕布心头一凛的是,高览本人虽在阵前叫骂,却始终未离城门过远,始终保持在床弩射程的边缘。这分明是精心计算的陷阱!
“哼,雕虫小技。”吕布不屑地嗤笑,但握戟的手却松了松。他虽桀骜,却非无谋。这些年随简宇南征北讨,在简宇、简雪兄妹潜移默化下,在一次次血与火的教训中,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只知逞匹夫之勇的飞将了。他学会了看阵型,辨虚实,懂得了“为将者,不怒而兴师”的道理。
只是……他胸中那股躁动的火焰,终究难平。
“成公先生以为该如何?”吕布问道,语气中带着压抑的尊重。他对这位谋略过人的军师是信服的——成公英曾助韩遂纵横凉州十余载,用兵老辣,眼光毒辣,这些日子若非他屡次劝阻,自己怕是已中了高览数次诡计。
成公英捻须沉吟,目光在高览军阵与城头弩炮间来回扫视,脑中飞快计算着距离、角度、时机。片刻,他眼中精光一闪:“将军,可遣偏将率数百精骑佯攻,诱其弩炮齐。待其炮矢耗尽,装填不及之际,将军再亲率主力猛攻,或可破敌!”
“好计!”吕布眼睛一亮,随即却又皱眉,“然则……谁人可去也?”
这诱敌之任,危险至极。需在敌军弩炮射程内来回挑衅,引诱其射,一个不慎便是万箭穿心。更需沉着冷静,不惧生死,否则见箭雨袭来便仓皇撤退,必被高览看破。
“末将愿往!”一员将领策马出列。此人年约三旬,面皮微黑,浓眉虎目,正是吕布麾下骁将魏续。他是吕布妻弟,自吕布在丁原麾下时便跟随左右,历经百战,勇猛忠诚。
吕布看着魏续,眼中闪过复杂之色。这妻弟虽勇,却并非统兵大才,平日多任冲锋陷阵之职。此等需精细计算的诱敌任务……
“将军,末将定不辱命!”魏续抱拳,眼中满是决绝。
吕布沉吟片刻,缓缓点头:“好。魏续,率五百精骑,上前挑战。记住,只诱敌,莫真战。若敌弩炮射,立即撤回,不可恋战!”
“诺!”魏续抱拳,转身点齐五百并州铁骑。这些骑兵皆是跟随吕布多年的老兵,一人双马,马术精湛,见主将点兵,立即整顿装备,检查弓矢,无一人面露惧色。
“出击!”
魏续一声令下,五百铁骑如离弦之箭,呼啸而出。马蹄踏地,声如闷雷,卷起滚滚烟尘。
高览在阵前看得分明,见吕布只派偏将出战,心中冷笑,但面上不露声色。他抬起右手,城头令旗立即挥舞。传令兵奔走呼喝,床弩炮手调整角度,弓箭手张弓搭箭,所有动作整齐划一,显是训练有素。
魏续率军冲至距城一里处,勒住战马,举起长矛,厉声喝道:“高览鼠辈!可敢出阵,来与我魏某一战!”
高览面色不变,只冷冷看着。他目光扫过魏续军阵,又望向远处吕布本阵,心中计算着距离、角度。他在等,等魏续军再近些,等他们进入床弩最大杀伤范围。
“高览!你这厮莫非怕了不成?”魏续继续叫骂,声音在空旷原野上回荡。
城头守军有些骚动,士卒们看向高览,眼中满是战意。高览却依旧沉稳,他缓缓抬起右手,五指张开。
五十步……四十步……三十步……
就是现在!
高览右手猛地握拳,厉喝:“放!”
“崩!崩!崩!崩!”
三十余架床弩同时射,弓弦崩响之声震耳欲聋!粗如儿臂的弩矢撕裂空气,出凄厉刺耳的尖啸,在空中划出数十道死亡的轨迹!与此同时,城头千余名弓箭手万箭齐,箭矢如暴雨般倾泻而下!
“撤!”魏续早有准备,见状毫不犹豫,调转马头便走。
五百骑兵训练有素,几乎在魏续下令的同时便已开始后撤。然而床弩射虽慢,威力却极大,射程远寻常弓矢。数十支弩矢如闪电般射至,其中三支正中最前方的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