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上回,子时,万籁俱寂,天地沉入墨池。
颜良从未感到如此疲惫,尤其是在这深夜时分。他策马驰骋在清河平原上,马蹄包裹着粗布,踏在冻土上出沉闷的噗噗声。铠甲碰撞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他不得不尽力收紧甲绦,减少响动。月光被薄云遮蔽,只透下朦胧的清辉,勉强照亮前路,却也让铠甲上未干的血迹泛着暗红的光泽,像一道道丑陋的伤疤。
文丑紧随其后,沉重的喘息在寒夜中凝成白雾。他脸上的血污已凝结成深褐色的痂,左颊一道箭伤深可见骨,每次呼吸都牵动伤口,带来针刺般的疼痛。两人身后的队伍早已不成建制,万余残兵零零散散地跟在后方,脚步杂乱如败叶飘零。许多士兵丢盔弃甲,只穿着单薄的战衣,在子时的寒风中瑟瑟抖。
“该死。。。”颜良咬紧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他的一只眼睛在攻城时被流矢擦伤,在夜色中肿胀黑,但另一只眼中却映着月光,燃烧着不甘的怒火。
回想几日血战——
四万精锐兵临清河,本以为可一鼓而下。谁料张辽、高顺早已加固城防,两日猛攻,折损数千,竟寸步难进。
第二日夜,简雪竟敢以八千精兵夜袭大营。他与文丑仓促迎战,被张辽、管亥杀得措手不及,双双负伤。那一夜火光冲天,粮草被焚,军心大乱。
之后连攻数次,皆是无功而返,军粮将尽,只得撤兵。谁料简雪倾城而出,全力追击,从撤退打成溃败,从溃败打成屠杀。。。
“兄长,我们……真的败了?”文丑驱马赶上,声音嘶哑地问。他左肩的伤口还在渗血,那是昨夜被管亥大刀罡气扫中所致。
“没败!”颜良低吼道,声音在静夜中传出很远,“只是一时受挫。等重整兵马。。。”
话未说完,他自己也觉无力。四万大军,如今身后能跟上来的不过万余。更重要的是,士气彻底崩溃了。那些士卒看向他的眼神,只剩下恐惧。
“清点人数了吗?”颜良压低声音问道。
文丑沉重地摇头:“黑暗之中难以清点,但能跟上来的恐不足万余。三千铁骑只剩八百……”
颜良一拳砸在马鞍上,胸口那道张辽留下的刀伤剧痛难忍。他强忍痛楚,环顾四周黑暗。
“将军,前方有火光!”亲兵突然压低声音喊道。
北方地平线上,点点火光如星辰般闪烁。不是追兵——追兵在身后南方。
“探子!”颜良急令。
一骑快马融入夜色。等待漫长,子时已过半,月光被乌云遮蔽。士兵们屏息凝神,只有战马不安的响鼻。
约莫一刻钟,探子返回,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将军!前方二十里现我军旗帜!是吕翔、吕旷二位将军,率军三万前来接应!”
“天不亡我!”文丑几乎要喊出声。
“噤声!”颜良眼中精光一闪,“传令全军,加前进,保持肃静!”
残军闻讯,士气一振。他们穿过稀疏的杨树林,跨过结冰的小河,几名伤兵落水,低沉的呻吟在静夜中格外清晰。
“快!”颜良回头低喝。
终于,在子时末、丑时初,他们看到了那支庞大的军队。火把如星河铺展,三万大军严阵以待却异常安静。为的正是吕翔、吕旷。二人见颜良军至,立即挥手示意,军中分出数队,悄无声息接应溃兵。
“颜将军!文将军!”吕翔策马迎上,声音压得极低,火光映照着他刚毅的面容,也照亮了颜良、文丑满身血污的狼狈模样,“怎会如此。。。”
颜良苦笑一声,翻身下马,却因腿伤一个踉跄。文丑赶忙搀扶。
“说来惭愧。”颜良声音低沉嘶哑,“我们……败了。四万大军攻清河,数日不克,反遭夜袭,溃败至此……”
吕旷下马走来,拍了拍颜良肩膀:“情况如何?主公得知你们攻打清河,特命我等率军接应……”
“进帐再说。”颜良摆摆手,疲惫不堪。
中军大帐内,牛油烛将帐内照得通明。颜良和文丑卸下铠甲,军医迅处理伤口。颜良胸前刀伤深可见骨,文丑左臂箭伤深嵌骨肉。
“忍着点。”军医低声道,用烧红匕烫过伤口,猛地拔出断箭。
“呃啊——”文丑咬紧牙关,鲜血喷涌。
吕翔面色凝重:“清河城防竟如此坚固?”
颜良闭目忍痛,包扎完毕才睁眼:“非只城防,是那简雪用兵如神……”
他详细叙述战斗经过,从初至搦战,到两日攻城挫败,再到夜袭惨重损失,直至今日溃败。
文丑补充细节,两人描述让吕翔、吕旷面色越来越沉。
“如此说来,那简雪不仅善守,更善攻心?”吕旷抓住了关键。
颜良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后怕:“最可怕的是她的胆识。四万大军围城,她敢以八千精兵夜袭;我军撤退,她敢倾城追击……张辽、管亥皆万人敌,高顺陷阵营坚不可摧,但最令人畏惧的,是那女子的算计与决断。”
话音未落,斥候掀帐而入:“报!南方十里外现小股骑兵游弋,似是敌军哨探,但未见大军追击!”
四人交换眼神。吕翔起身,掀帘望向夜空:“简雪不追,是谨慎,还是另有图谋?”
文丑沉吟:“她若乘胜追击,我们虽有四万兵马,但其中万余是新败之师。。。但她选择固守。。。”
“说明她并非有勇无谋之辈。”颜良接口,“她知进退,明得失。且更可能……她在巩固清河防务,或另有图谋。”
吕旷一拳砸在案几上:“那我们便驻守东武城,整顿兵马。待天明,立即拔营赴东武城!”
“只能如此了。”颜良叹息。
吕翔转身:“二位将军先稍作歇息。待天明,我们即收拢兵马北上。”
颜良点头,在亲兵搀扶下起身。走出大帐时,东方天际已泛起鱼肚白。他回头望向南方那片战场。
“简雪……”颜良低声念道,眼中重新燃起火焰。
夜风呼啸,丑时三刻,天快要亮了。
寅时初,清河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