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接上回,渤海郡,南皮城。
初春的寒风依旧料峭,但南皮城头飘扬的旗帜已然更换。玄底金边的“张”字大旗在城楼最高处猎猎作响,取代了昔日袁氏的旌旗。
城门洞开,一队队青州军士卒押解着垂头丧气的俘虏、驱赶着满载粮草军械的大车鱼贯而入,秩序井然。街市上行人稀少,店铺大多关门闭户,只有零星几个胆大的百姓从门缝里窥视着这支陌生的胜利之师。
郡守府大堂已被临时改为中军行辕。张辽端坐于原本属于袁谭的主位之上,虽大胜之后,脸上却无多少喜色,只有一片沉静的肃然。他未着全甲,只穿一件半旧皮甲,外罩深青战袍,但手上那柄斩杀了不知多少敌将的召虎风雷刃始终未曾放下。高顺、管亥分坐左右下,皆甲胄在身,面上带着激战后的疲惫与尚未散尽的杀气。
“文远,此战斩四千余级,俘敌近万,缴获粮草辎重无数,可谓大捷!”管亥声如洪钟,咧着嘴,露出被血战崩缺了一角的门牙,眼中满是兴奋,“袁谭那小子关在后院,辛评已经答应投降,汪昭倒是硬气,一言不。咱们何时押解他们回京师向主公报捷?”
张辽没有立刻回答,目光落在面前摊开的巨幅冀州地图上,手指从刚刚标注为“已克”的南皮城,缓缓向南移动,最终停留在“清河郡”三个字上。
“渤海虽下,然战事方起,未到庆功之时。”张辽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主公亲率大军前来,简雪将军正与韩猛鏖战于黄河渡口,吕将军出井陉奇袭常山……我军东路,岂能仅满足于渤海一隅?”
高顺微微颔,他脸上溅射的血迹已干涸黑,更衬得面色沉毅:“将军所言极是。清河郡位于渤海以西,邺城东南,乃冀州腹地之东部门户,更是连接渤海、安平、巨鹿等郡之要冲。韩猛率军驻守黄河,其郡内必然空虚。此时若乘胜西进,可打他一个措手不及。若能先破平原,再下清河,则我军兵锋可直指邺城之背,与简雪将军、吕将军形成合围之势。”
“着啊!”管亥一拍大腿,震得案几上的茶盏都跳了跳,“那还等什么?俺这就去点齐兵马,杀奔平原,拿下清河!韩猛那厮若回援,正好半道截杀,若他不回援,咱们就端了他的老窝!”
张辽抬眼看向二人,沉声道:“孝父(高顺),你部陷阵营此战伤亡如何?尚可再战否?”
高顺起身,抱拳,甲叶铿然:“回将军,陷阵营伤亡五百余人,皆是轻伤,重伤及阵亡者不足两百。现仍有七千五百可战之兵,士气高昂,随时可战!”
“好。”张辽点头,又看向管亥,“公亥,你部游骑、伏兵可曾懈怠?”
“哪能啊!”管亥把胸脯拍得砰砰响,“儿郎们刚打了胜仗,手正热乎着呢!砍十个袁兵和砍一百个没区别!将军你就下令吧!”
张辽不再犹豫,霍然起身,走到地图前,手指重重一点清河郡东边的平原郡:“既如此,我军兵分三路。高顺!”
“末将在!”
“命你率七千陷阵营为前军,即刻出,沿漳水北岸官道,直取平原!记住,逢山开路,遇水搭桥,遇小股敌军则歼之,遇坚城则围而不攻,等我大军到来!我要你在五日内,兵临平原城下!”
“诺!”高顺肃然领命。
“管亥!”
“俺在!”
“命你率五千轻骑为游击,多派哨探,广布耳目。你的任务有三:其一,扫荡平原郡内各县零星守军,剪其羽翼;其二,严密监视黄河方向,若韩猛闻讯回援,务必迟滞其行军,随时报我;其三,若遇袁绍从邺城或其他方向派来的援军,同样袭扰牵制,不可使其从容赴援!”
“得令!将军放心,管亥绝不让一只苍蝇从俺眼皮子底下飞过去!”管亥咧着嘴,眼中凶光闪烁。
“牛盖!”
“末将在!”副将牛盖出列。
“命你统率剩余步卒及全部降卒、辎重,为中军,随后跟进。务必保持粮道畅通,护佑伤员。”
“诺!”
分派已毕,张辽目光扫过堂下众将,最后落在地图那纵横交错的线条与城池标记上,仿佛已看到铁骑踏破平原,烽烟直逼邺城的景象。“此战,贵在神,贵在出其不意。袁谭新败,渤海沦陷的消息尚未完全传开,韩猛主力被简雪将军拖在黄河,此正是天赐良机!诸君,建功立业,便在此时!”
“愿随将军,扫平平原!”众将齐声应诺,声震屋瓦。
四月十一,清晨,薄雾未散。
高顺的七千陷阵营已如一支沉默的黑色利箭,射出南皮城,沿着被车马碾出深深辙印的官道,向西疾进。这些百战老卒经过一夜休整,洗去血污,补充了干粮食水,此刻虽默不作声,但行进间步伐坚定有力,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弥漫在队伍上空。他们没有打鲜艳的旗帜,只有简单的认旗指引方向,尽量避开大道,专拣小路捷径,以求最快的度。
与此同时,管亥的五千轻骑化作数股,如同撒出去的渔网,消失在渤海郡广袤的原野与丘陵之间。他们一人双马甚至三马,来去如风,专挑软柿子捏——那些兵力空虚的县城、防备松懈的粮仓、传送文书的驿卒,都成了他们袭击的目标。一时间,冀州东部风声鹤唳,告急文书雪片般飞向了平原郡,也飞向远在黄河边的韩猛大营。
张辽自统中军万人,带着大量的粮草、攻城器械,以及被严密看押的袁谭、辛评等人,稳扎稳打,随后而行。他并不急于攻城略地,而是着力巩固后方,建立稳固的补给线和前进基地,同时派大量细作潜入清河郡各处,散播“渤海已失,袁谭被擒,青州大军十万压境”的谣言,进一步扰乱人心。
四月十三,平原郡,鬲县城县。
这座位于平原郡北部门户的小城,城墙不过两丈余高,守军仅五百郡国兵,由一名年过五旬的老军侯统领。当高顺的七千精锐如同神兵天降般出现在城下时,城内瞬间陷入了恐慌。
老军侯颤巍巍地登上城头,看着城外那军容严整、杀气凛然的黑色军阵,尤其是那面沉默的“高”字将旗,腿肚子都在转筋。他听说过渤海战败的传言,但没想到敌军来得如此之快!
“城……城下何人?为何犯我疆界?”老军侯壮着胆子喊道,声音却有些飘。
高顺策马出阵,立于弓弩射程之外,他甚至连头盔都没戴,只是平静地抬头望着城头,声音透过清晨的空气清晰地传来:“我乃青州征东将军张辽麾下,陷阵营统领高顺。渤海已下,袁谭已擒。念尔等守土不易,开城纳降,可保身家性命。”
“若负隅顽抗,”他顿了顿,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令人心寒的斩钉截铁,“城破之日,鸡犬不留。”
没有威胁,没有叫骂,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但正是这种平静,反而带来了更大的压力。城头上的守军面面相觑,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恐惧。渤海真的丢了?袁谭公子都被抓了?那我们还守个什么劲?
“军侯……咱们,咱们怎么办?”一个年轻士卒声音颤地问。
老军侯看着城外那沉默如山的军阵,又回头看看城内稀疏的守军和惊恐的百姓,长叹一声,仿佛瞬间老了十岁。他颤声道:“开……开城吧。为了满城百姓……”
鬲县城县,不战而下。高顺入城后,立刻出榜安民,严明军纪,只取了府库中部分军械粮草,对百姓秋毫无犯。随即留下两百人维持秩序,大军不做丝毫停留,继续向南挺进。
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传遍平原郡东部。高顺“不动如山,侵掠如火”的用兵风格,以及“顺者生,逆者亡”的鲜明态度,让沿途诸多小城、坞堡的守将心中那点侥幸和抵抗意志迅冰消瓦解。
随后几日,高顺军连克绎幕、安德等地,几乎兵不血刃。偶尔遇到个别袁氏死忠据守的险要或小城,高顺也不强攻,只是分兵围住,主力继续西进,将难题留给后面跟进的张辽中军或管亥的游骑解决。
四月十五,午时,平原郡治,平原城。
平原城比鬲县城雄伟得多,城墙高约三丈,护城河宽阔,是平原郡的政治军事中心。然而,此刻的平原城却是一片混乱。太守早已在听闻渤海兵败时,就携家眷细软偷偷逃往邺城了。城中只剩下郡丞、都尉等几名佐2官,以及约三千临时征召的郡兵和豪门私兵,人心惶惶,主事无人。
当高顺的先锋旗帜出现在甘陵城东十里时,城内的恐慌达到了顶点。
“怎么办?高顺杀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