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妙!妙啊!”刘璋一拍大腿,脸上愁容一扫而空,几乎要站起来,“子乔此计大妙!不费我益州一兵一卒,便可解张鲁之危,更能观望长安风向!真乃社稷之臣也!”
他热切地看向张松:“只是……这出使长安之人,需得胆识过人,辩才无碍,更需忠贞可靠,能体察孤心……子乔,你可愿为孤,为这益州百万生灵,走这一遭?”
张松心中早有定计,闻言立刻整肃衣冠,撩袍跪地,以头触地,声音恳切而坚定:“主公信重,松敢不效死力?为使益州免遭兵燹,为主公解此倒悬之急,松虽才疏学浅,亦愿肝脑涂地,前往长安,说动简宇,以解我益州之危!必不负主公所托!”
“好!好!好!”刘璋激动得连说三个好字,亲自下座扶起张松,“有子乔前去,孤无忧矣!所需财物,尽可从府库支取,珍宝蜀锦,任你挑选,务必彰显我益州诚意,打动那简宇!”
“谢主公!”张松躬身,低头瞬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他心中暗道:“刘季玉啊刘季玉,你只道我是去求援解围,却不知我怀中揣着的,是能打开你益州门户的钥匙……简宇,简宇,莫要让我张子乔失望才好。”
议事既定,刘璋心头大石落地,兴致勃勃地吩咐准备宴席,为张松壮行。而张松,则开始了他缜密的准备。
接下来的日子,张松府邸成了最忙碌也最隐秘的地方。明面上,他指挥着仆役、属官,清点从州牧府库中运出的各式礼物:成箱的金饼,在黯淡的天光下依旧流转着诱人光泽的珍珠、宝石,色彩斑斓、质地轻柔的蜀锦,还有来自南中的象牙、犀角,窖藏的美酒……这些都将作为刘璋“结好”简宇的诚意,被仔细封装,贴上封条,搬上一辆辆坚固的马车。
刘璋为了自家性命和基业,此次出手极为大方,几乎是不计成本。看着这些堆积如山的财宝,张松面色平静,心中却冷笑:“以此奢靡之物,若能买得一时平安,倒也罢了。只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不,或许,能换回更有价值的东西。”
他更看重的是另一项准备。他以“需熟悉益州与汉中地理,以便向简宇陈述形势、规划进军路线”为名,从州牧府档案库中,调阅了所能找到的所有关于益州及汉中郡县、山川、关隘、道路、粮仓、兵营的图籍档案。这些资料有些杂乱,有些年久失修,但对于过目不忘、且早有准备的张松来说,已经足够。
数个深夜,书房门窗紧闭,灯火通明。张松遣开所有仆役,只留两名绝对心腹在门外守卫。他铺开特制的上等绢帛,研磨好浓墨,根据记忆和资料,开始一笔一划地绘制。这不是普通的地图,而是凝聚了他多年心血和对益州深刻理解的“西川险要图”。
图上,山脉用赭石勾勒出嶙峋的走向,河流以靛青描绘出蜿蜒的脉络。城池、关隘、渡口,皆以工整小楷标注。更关键的是,他在许多地方用只有自己才懂的符号,注明了兵力大概部署、粮草储存地、道路的宽窄与通行难度、哪些地方的守将可能与刘璋不是一条心……
尤其是北部防御汉中的关键:金牛道、米仓道上的重重关隘——葭萌关、白水关、剑门关……每一处他都反复推敲,详细标注其地势之险、守备之要。通往成都平原的路径——涪城、绵竹、雒城……也一一在列。
他画得极其专注,时而蹙眉沉思,时而奋笔疾书。烛光将他矮小的身影投射在墙壁上,摇曳不定,仿佛他心中翻腾的思绪。绘制此图,是背主之行,但他内心却有一种奇异的平静,甚至是一丝灼热。
他深信,刘璋非明主,益州在他手中,迟早为人所夺。与其让给张鲁那个“米贼”,或是其他庸碌之辈,不如……献给一位可能的有为之主,换取自己和新主的不世功业,也为益州百姓寻一个更安定的未来。
“只是,这位‘有为之主’,是否真是那长安的简宇呢?”他停下笔,望着跳跃的烛火,眼神幽深,“需得亲眼见过,试过,方能知晓。若其徒有虚名,或傲慢无礼,视我如无物……”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轻轻抚过绘制完成的绢帛:“那此图,或许就该化为灰烬,而我张松,便回益州,再做他谋。天下之大,未必无处容身。”
图成那夜,秋雨骤至,敲打着窗棂。张松将绢帛小心卷起,用防水的油布包裹了数层,塞入一个不起眼的、用来装书简的竹筒中,竹筒口以蜡密封。然后,他解开内衫,将竹筒贴身绑缚在胸前最里层。冰冷的竹筒贴着肌肤,起初让他微微一颤,但很快,那种沉甸甸的、秘而不宣的实在感,让他奇异地安下心来。
出的日子,选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清晨。成都北门外,车马辚辚,行人驻足观望。
刘璋率领益州文武百官,亲自为张松使团送行。场面颇为隆重,鼓乐齐鸣,旌旗招展。刘璋拉着张松的手,眼眶甚至有些湿润,反复叮嘱:“子乔,此行关乎益州存亡,务必小心谨慎。见到简宇,务必言辞恳切,陈明利害,使其兵攻汉中。益州上下,翘以盼君归!”
张松一身出使的正式冠服,神情肃穆庄重,再次跪拜:“主公放心,松必竭尽股肱之力,不辱使命!主公且在成都,静候佳音!”
他身后的车队,装载礼物的马车就有十数辆,覆盖着防雨的油布,用麻绳捆扎结实。另有二十余名精悍护卫,皆是从刘璋卫队和张松自家部曲中挑选的好手,盔明甲亮,骑马持刃,护卫在车队前后。张松自己,则登上一辆外表简朴但内里坚固舒适的安车。
“启程——!”
随着礼官一声长喝,车队缓缓启动,碾过铺着落叶和薄霜的官道,向北而行。送行的人群渐渐模糊,鼓乐声也消散在秋风里。
车厢内,张松掀开车窗的布帘,回望了一眼越来越小的成都城墙。秋日的阳光给城墙垛口镀上了一层金边,这座富庶而安逸的城市,正在他身后逐渐远去。他不知道,自己再次回来时,会是怎样的光景。
放下布帘,车厢内光线暗淡下来。他缓缓靠坐在厢壁上,闭上眼睛。马车微微颠簸,外间传来车轮碾压路面的单调声响,以及护卫骑兵偶尔的马蹄声和低语。
他的手,再次不自觉地按在了胸前衣襟之下。那里,坚硬的竹筒轮廓清晰可辨,紧贴着他的心房。
“简宇……”他在心中默默念着这个名字,一遍又一遍。好奇、审视、期待、警惕……种种复杂情绪交织在一起。
“此去长安,千里之遥。过秦岭,出散关,方能见那关中气象,见那未央宫阙,见那……收服了曹孟德的人。”
车队一路向北,驶出富饶的成都平原,远处,巍峨连绵、如巨龙横亘的秦岭,已在天际线上露出了苍茫的轮廓。前方的路,山高水长,而长安,就在这重山峻岭之外。
张松的使团,载着刘璋苟安的希望,载着满车的珍宝,也载着他怀中那份足以改变天下局势的密图,正式踏上了前往长安的征途。天下这盘大棋,因张鲁的野心、刘璋的恐惧,而悄然落下了一颗新的棋子。而这颗棋子自己,也怀揣着不为人知的意图,走向了棋盘上最强大的那位对弈者——简宇。
当张松的车队驶入秦岭古道,向着长安艰难前行时,另一场震动天下的变局,正在河北大地上急剧酝酿。
邺城,大将军府。
秋日的阳光透过高高的窗棂,洒在光洁如镜的青石地板上,却驱不散殿堂内凝重的寒意。袁绍高踞主座,身披玄色绣金大氅,头戴进贤冠,面如冠玉,三缕长髯垂于胸前,端的是相貌堂堂,威仪不凡。
然而此刻,这位据有冀州、与幽州公孙瓒连年鏖战的袁大将军,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浓得化不开的阴郁,甚至有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悸。
他手中紧紧攥着一份绢帛军报,指节因用力而微微白。军报上的字迹,是冀州南部边界的军士亲笔所书,内容却来自南方的紧急线报——曹操大败于简宇,最终举众归降。
“曹孟德……竟真的降了?”袁绍低声自语,声音中带着难以置信的干涩。他猛地将绢帛拍在身前的紫檀木案几上,出“啪”的一声脆响,惊得侍立两侧的侍卫身躯微微一震。那绢帛飘落案角,上面“曹操举众归附长安,简宇尽收徐州、青州等地”的字样,刺眼无比。
堂下,谋臣武将分列左右。左侧文臣以沮授、田丰、许攸、审配为,右侧武将则以颜良、文丑、高览、韩猛为尊。众人皆屏息凝神,感受着从主公身上散出的那股压抑的怒意与不安。消息传来已有一两日,但每次提及,依旧让这河北的权力中心感到阵阵寒意。
“主公,”沮授轻咳一声,出列拱手,他面容清癯,目光沉静,“曹操败降,中原易主。简宇如今尽得中原腹地,更兼徐州、青州,挟天子以令诸侯,其势已非昔日董卓、李傕之流可比。天下格局,自此剧变矣。”
“吾岂不知?”袁绍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烦躁,但很快又被更深的忧虑取代。他站起身,在宽大的主座前来回踱步,玄色大氅的下摆扫过光洁的地面。“曹阿瞒……曹阿瞒!孤与他自幼相识,深知其能。昔日诸侯讨董之时,此人便显峥嵘。如此人物,竟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彻底!竟至归降?”
他顿住脚步,转向悬挂在侧面墙壁上的巨幅皮制地图。地图上,代表简宇势力的区域已被朱砂涂红——那是令人心悸的一大片,囊括了西凉、关中、中原,并向东延伸至青州、徐州,向北抵及并州,向南触及荆襄。
而代表他袁绍的青色,仅仅覆盖着冀州大部,以及幽州南部与公孙瓒争夺、犬牙交错的部分区域。青州、并州,那原本他意图染指、甚至曾短暂控制过部分的地方,如今已是刺目的红色。
“并州……青州……”袁绍的手指划过地图上这两处,指尖微微颤抖,“吕布反复之辈,竟也甘为简宇鹰犬,替他镇守并州!青州那些墙头草,更是望风而降!”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甘与愤懑。
曾几何时,他四世三公,名望冠绝天下,振臂一呼,应者云集。讨董之时,他是盟主。放眼河北,他本是最有希望一统北方之人。
然而,先是公孙瓒在幽州死死拖住他,让他无法全力南顾;接着是曹操在中原迅崛起,成为心腹大患;如今,又凭空冒出个简宇,以令人瞠目的度鲸吞蚕食,竟将他半包围起来!
“主公,”许攸捋了捋颌下稀疏的胡须,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出列道,“曹操之败,固然有其轻敌之故,然简宇用兵,确有鬼神莫测之机。更令人惕惧者,乃是其收拢人心之能。吕布桀骜,竟为其所用;曹操部众,亦能迅安抚。此人不除,必为心腹大患!观其势力,已与我冀州全面接壤,西有并州吕布虎视,南有兖豫兵锋,东面青州亦在其手……三面受敌之势,已成啊!”
“三面受敌……”袁绍重复着这四个字,缓缓坐回主位,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案几,那“笃、笃”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堂中异常清晰,敲在每个人心上。
许攸的话,撕开了最后一层遮掩,将残酷的现实赤裸裸地摆在所有人面前。简宇的势力,已经从西、南、东三个方向,对冀州形成了半包围的态势。唯一尚未被简宇势力直接接壤的北面,还在与公孙瓒激烈交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