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阿挺直腰板,清晰而恭敬地回道:“蔡先生为小公子取名——‘承’;为小千金取名——‘昭’。”
“承……昭……”简宇低声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字。
“简承……简昭……”
他缓缓地、一字一顿地念出这两个名字。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某种奇特的韵律,在寂静下来的营地边缘回荡。
篝火的余光映照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那上面狂喜的潮红尚未完全褪去,但一种更深沉、更复杂的神色,已悄然浮现。
曹操和刘备也停止了交谈,目光投向简宇,等待着他对这两个名字的反应。
“承”,继承,承受,接续,担当。
“昭”,光明,显扬,彰明,美好。
简宇沉默了。他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思索。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水囊表面,目光却仿佛穿透了眼前的火光,投向了遥远的、不可知的未来。
这个名字……简宇在心中细细品味。
“承”……简承。泰山是希望这个孩子,能承担起什么呢?是简氏的家业?是未来可能更重的责任?还是……某种道统,某种理想?这个字,厚重,端正,充满期许,也暗含压力。
“昭”……简昭。如日之明,光华内蕴。是希望女儿光明美好,德行昭彰?还是另有深意?昭示……昭然……
简宇的脑海中,飞闪过许多念头。蔡邕的立场,天下士林的期望,未来的格局,自己将要走的路……这两个名字,似乎不仅仅是对外孙、外孙女的美好祝愿,更像是一种含蓄的谏言,一种深沉的寄托。
泰山啊泰山,你这名字起得……真是用心良苦。
良久,简宇缓缓吐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膀似乎放松下来,眼中闪过一抹了然,随即化为一种温和的、带着敬重的笑意。他抬起头,看向史阿,也看向面露探询的曹操和刘备,嘴角重新勾起,那笑容里少了方才的狂放,多了几分沉稳与欣慰。
“简承,简昭……好名字。”他缓缓点头,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朗,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肯定,“承天景命,昭示德行。泰山大人博学深思,这两个名字,寓意深远,甚合我意。”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曹操和刘备,笑道:“孟德,玄德,你们觉得如何?”
曹操捻须,眼中闪过精光,缓缓道:“‘承’者,继也,受也,担也。‘昭’者,明也,显也,光也。承天昭德,好寓意,好气度。蔡中郎大才,此二名,确非凡品。”他这话,既有对名字的赞赏,也未尝没有对蔡邕借此表达之深意的揣测。
刘备也点头附和,笑容温煦:“‘承’字稳重,有君子厚德载物之风;‘昭’字明丽,有淑女光华内蕴之质。蔡先生学究天人,所起之名,不仅音韵和美,更寄托了对小公子、小千金的无限期许,备亦觉得极好。”
“哈哈,看来英雄所见略同。”简宇笑道,心中最后一丝因取名权被“剥夺”而产生的不自在也烟消云散。蔡邕的学识、眼光和对时局的洞察,他向来佩服。这两个名字,既避开了可能引起猜忌的敏感字眼,又饱含深意,端庄大气,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上之选。
更重要的是,这体现了蔡邕,或者说以蔡邕为代表的士林阶层,对他简宇,以及他未来子嗣的一种接纳和期许。这份心意,比名字本身更重要。
“既如此,”简宇朗声道,声音传遍四周,“传我令:公子名‘承’,小姐名‘昭’,以此名行于内外!另,以我名义,回书洛阳,谢泰山大人赐名之美意!待我回京,再当面致谢!”
“诺!”史阿躬身领命。
“还有,”简宇补充道,脸上笑意更浓,“告知夫人和……蝉儿,我一切安好,不日即归。让她们务必保重身体,等我回去。”提到“蝉儿”时,他语气微微一顿,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与歉疚,但很快被笑意掩盖。
“末将领命!”史阿大声应诺,转身快步离去,安排信使。
简宇重新坐回火堆旁,拿起水囊,又喝了一大口。清凉的水液滑过喉咙,却仿佛化作了滚烫的蜜浆,一直甜到心里。他望着跳跃的火光,眼中的神采越来越亮。
曹操和刘备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复杂的情绪。子嗣,尤其是健康嫡子的诞生,对于任何一个有志于天下的雄主而言,其意义不言而喻。这不仅仅是家事,更是国本,是稳定人心、延续基业的根本。简宇一举得龙凤双子,侧室又有孕,这无疑是天大的吉兆,必将极大巩固其内部,振奋其麾下人心。
“恭喜丞相,后继有人,基业永固。”曹操再次举杯,语气诚挚了许多。
“恭喜丞相,天赐麒麟,福泽绵长。”刘备也举杯附和。
“同喜,同喜!”简宇笑着与他们碰杯,一饮而尽。放下水囊,他望着东南方向洛阳的星空,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看到了那高墙深院之中,刚刚降临人世的一双儿女,以及那个默默孕育着新生命的柔弱身影。
秋风带着寒意掠过河谷,但简宇心中却如火炭般炽热。一种前所未有的责任感与保护欲,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他的征战,他的谋划,他的一切,似乎都因这两个新生命(很快是三个)的到来,而有了更具体、更沉重的意义。
为了他们,这片天地,必须早日安定下来。
他握紧了拳,又缓缓松开。脸上,那属于父亲的温柔笑意渐渐收敛,重新恢复了往日的沉静与坚毅。只是那眼底深处,却燃起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灼热、更加不可动摇的光芒。
夜还很长,但黎明,似乎已不再遥远。
且不说简宇闻讯大喜,加快班师进程,再说蔡邕为乾云儿女取名,也是煞费苦心。
初秋,长安。天空是那种澄澈高远的蓝,阳光依然有些烈,但风里已带上了清爽的凉意,吹过宫苑庭院,拂动廊庑下悬挂的铜铃,出清脆悠远的叮当声,也卷起了几片早凋的梧桐黄叶,打着旋,落在清扫得不见一丝尘埃的青石板上。
蔡府后宅深处,一间被重重帷幕遮挡、药香与安息香淡淡萦绕的静室内,气氛却与屋外明媚的秋光截然不同。压抑的呻吟、急促的脚步声、铜盆碰撞的轻响、稳婆压低了嗓门的指挥……交织成一片紧张而压抑的乐章。偶尔有女婢端着热水或布巾匆匆进出,脸上都带着显而易见的焦虑。
蔡邕在隔壁的书房内,已经踱步了不知多少个来回。他一身素色深衣,浆洗得有些硬,花白的头只用一根简单的木簪束着,几日未曾好好梳洗,显得有些凌乱。
那双曾经抚琴着书、挥毫泼墨的、修长而稳定的手,此刻正无意识地、用力地绞在一起,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书房的门虚掩着,他能清晰地听到隔壁传来的每一个声响,每一次压抑的痛呼,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上。
他的女儿,琰儿,正在生死关上挣扎。
产期本不该是现在。许是前些日子,东边那场决定天下归属的大战消息传来,虽说是大捷,丞相已围困曹操,北方一统在即,但消息传来时那血腥残酷的过程描述,还是让本就心思重、孕期又辛苦的蔡琰受了惊吓,动了胎气,竟在七个月上便作起来。且是双胎!这在这个时代,无异于鬼门关前走一遭。
蔡邕的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他踱到窗前,推开一丝缝隙,想让那带着凉意的秋风吹散心头的焦灼,可传入耳中的,除了风声,还有女儿那一声比一声更虚弱的痛吟。他的心猛地一缩,又重重关上了窗。
“老爷,您坐会儿吧,急也没用。”老仆蔡福端着茶进来,看着主人那失了魂般的模样,心疼地劝道。
蔡邕恍若未闻,只是盯着书房墙壁上悬挂的一幅他自己早年所书的《女诫》出神。那是女儿及笄那年,他亲手所书,挂在她闺房,后来出嫁,又带到了丞相府。如今,那绢帛已有些黄,上面的字迹却依旧遒劲:“清闲贞静,守节整齐,行己有耻,动静有法,是谓妇德……”
可如今,他的琰儿,他唯一的骨血,正在为那个男人孕育子嗣,承受着这般巨大的苦楚,甚至可能……他不敢想下去。
那个男人,他的女婿,简宇。此刻正在千里之外的徐州,或许正在庆功,或许正在筹划下一步的天下棋局。他知不知道,他的妻子正在为他搏命?知不知道,他即将成为父亲?
蔡邕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对女儿的心疼,有对女婿征战在外的无奈,更有一种深深的、难以言喻的孤寂与担忧。权势滔天又如何?这内宅妇人的生死关头,这血脉延续的艰难时刻,他再是英雄,也鞭长莫及。
时间在煎熬中一点点流逝,从清晨到日暮。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将书房染成一片凄艳的金红。蔡邕的嘴唇干裂,滴水未进,只是如同困兽般在斗室中徘徊。老仆送来的饭食,早已凉透。
就在那最后一线天光即将被暮色吞没时——
“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