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草辎重由你统筹。”曹操的指尖在案上轻叩,“现有存粮需支撑一月之用。伤兵营。。。。。。移至后山隐蔽处。”
“属下明白。”荀彧深深作揖,抬起脸时,曹操看见他眼底深藏的忧色。
最后,曹操看向始终摇着羽扇的郭嘉。这位谋士今日穿着月白长衫,在满帐戎装中显得格外突兀。他的脸色比平日更加苍白,唯有摇扇的手指依然稳定。
“奉孝。”曹操的声音几不可闻。
郭嘉微微欠身,羽扇在灯下划出优雅的弧线:“嘉在。”
“我要知道简宇最快何时能到这里来。”曹操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舆图上画着圈,“还有。。。。。。麹义军的动向。”
郭嘉轻摇羽扇,唇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嘉这就去绘制行军图。”他转身时,长衫下摆掠过地面,带起细微的尘埃。
帐外忽然传来战马嘶鸣,伴随着士兵操练的呼喝声。曹操站起身,走到帐门前。夜色浓重如墨,营火在风中明灭不定。他看见士兵们正在加紧操练,枪尖的寒光在夜色中闪烁。
一阵寒风吹入大帐,卷起地上的尘埃。曹操伫立片刻,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急忙用袖口掩住口,待平复后,雪白的袖口上已染上一抹暗红。
“报——!”一骑快马冲破夜色,斥候滚鞍下马时几乎站立不稳,“敌军先锋已至五十里外!”
曹操身形微晃,随即扶住门框站稳。他回头看向帐内,每个人的脸上都映着跳动的火光。曹纯不自觉地握紧了剑柄,李典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就连始终从容的郭嘉,摇扇的动作也微微一顿。
“按计行事。”曹操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整个大帐。他最后望了一眼舆图上北海的位置,那里已经被他的指尖磨得亮。
烈日如流火,炙烤着狼山赭色的山岩,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热浪在视野里无声地扭曲、翻滚。曹洪全身披挂,那身伴随他征战多年的明光铠,此刻甲叶烫得几乎能烙熟肉饼。他像一尊铁铸的神像,矗立在新建的寨墙最高处,一只手紧紧按在冰凉的墙垛上,试图汲取一丝凉意,另一只手则始终握着腰间的剑柄,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锐利,穿透蒸腾的热浪,死死盯住隘口外那片逐渐逼近、不断扩大的烟尘。那烟尘起得又高又厚,带着千军万马践踏大地的沉闷回响,绝非小股游骑所能为。渐渐地,一面猩红色的“华”字大纛旗从尘头中率先刺出,旗帜边缘的金线在烈日下反射出刺目的光芒。
紧接着,旗帜下显露出一员大将的轮廓:身高九尺开外,膀大腰圆,满脸横肉虬髯,骑着一匹神骏的乌骓马,手中那口门扇大小的扬武刃,仅仅是随意横在马上,就散着令人胆寒的杀气。正是昔日董卓麾下猛将,如今为麹义先锋的华雄。
在华雄身后,刀枪如林,寒光刺眼,步兵方阵整齐划一,骑兵游弋两翼,粗粗看去,兵力确近万人,军容鼎盛,杀气腾腾。大军在隘口外一箭之地稳稳停住,动作整齐,显示出极高的训练水准。
华雄一夹马腹,乌骓马小跑出阵,直至寨墙弓箭射程的边缘才勒住。他扬起扬武刃,声音在山谷间撞出回响:“寨墙上可是那杀猪屠狗出身的曹洪?认得你华雄爷爷否?素闻你自诩勇猛,今日可敢出得这龟壳,与爷爷我大战三百回合!”声浪扑面而来,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与挑衅。
曹洪的脸上瞬间涌上一股血气,又被他强行压了下去,脸色变得铁青。他身旁的副将,一个跟随他多年的亲信,清楚地看到曹洪按在剑柄上的手背青筋暴起,连忙压低声音提醒:“将军!华雄骁勇,天下皆知。彼此举意在激怒将军,万不可堕其彀中!主公严令,坚守待援!”
“老子晓得!”曹洪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声音低沉嘶哑,充满了压抑的怒火。他何尝不想立刻点齐兵马,冲出去与这狂徒分个高下?但脑海中曹操那凝重而疲惫的面容,以及“戒急用忍,大局为重”的嘱托,像一根冰冷的缰绳,勒住了他这匹即将失控的烈马。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那灼热的空气刺痛了他的喉咙,厉声对传令兵喝道:“传我将令!各守岗位,妄言出战者,斩!弓弩手上弦,戒备!烽火台,给老子点火!三股狼烟,急报求援!”
命令被迅执行。寨墙上的士兵们虽然面色紧张,但依旧依令行事,弩机上弦的咔哒声清脆地响成一片。后方烽火台上,早已准备好的、掺杂了狼粪的干燥柴草被点燃,浓黑如墨的烟柱笔直地冲向蔚蓝无云的天空,在静止的空气里凝而不散,如同三根指向苍穹的绝望手指。
华雄见状,骂得更加起劲,言语也愈不堪入耳,从曹洪的出身骂到曹操的为人,极尽侮辱之能事。曹洪不再回应,也不再看寨下的华雄,他像一头焦躁的困兽,在狭窄的寨墙上来回踱步,沉重的战靴踩在木板上,出“咚咚”的闷响。
每一次不堪入耳的辱骂传来,他的脚步就为之一顿,腮帮子的肌肉剧烈地鼓动一下,但他始终强压着,只是用更加严厉的呼喝督促士兵检查守城器械,将滚木礌石堆放得更顺手。
时间在一种令人窒息的煎熬中缓慢流逝。忽然,曹洪踱步的脚步猛地停住,他侧过头,耳朵微微动了动。不仅仅是他,寨墙上一些经验丰富的老兵也感觉到了——脚下的大地传来了一种轻微但密集的震动,如同无数战鼓在远方敲响,并且这声音正在由远及近,迅变得清晰!那是大队骑兵全奔驰时,马蹄叩击地面特有的轰鸣!
曹洪猛地扑到面向东南方向的寨墙边,极目远眺。只见东南方山道的尽头,先是扬起一道冲天的烟尘,紧接着,一面熟悉的“曹”字认旗如利剑般刺破尘头,迎风猎猎作响!认旗之下,一员年轻将领白袍银甲,手持长枪,一马当先,不是曹纯是谁!
在他身后,千余轻骑如一股钢铁洪流,沿着山道奔腾而至。骑兵们虽然经过急奔驰,人马口中皆喷着白气,但队形保持得极好,刀枪闪烁,杀气盈野!
几乎就在曹纯骑兵出现的同时,西北和正北方向也相继扬起了烟尘,那是周边其他营垒看到最高级别的三股狼烟后,由中低层将领率领赶来支援的部队,虽然每队只有数百人,多是步卒,旗帜也各不相同,但数支队伍从不同方向赶来,汇聚在一起,顿时在隘口外形成了不小的声势,对华雄军构成了侧翼和背后的威胁。
华雄脸上的狂妄之色瞬间收敛,他勒住有些不安的战马,锐利的目光迅扫过突然出现的曹纯骑兵,又环顾那些从不同方向逼近的曹军援兵,眉头紧紧皱起。他麾下虽是百战精锐,但此地形不利于大军展开,若寨内曹洪趁势出击,曹纯骑兵侧击拦腰,其他援军再合围过来,局面将极为不利。
“哼!无胆鼠辈,只会倚多为胜!”华雄不甘地朝曹洪寨门的方向狠狠啐了一口浓痰,当机立断,挥动扬武刃,声音依旧洪亮却已失了之前的嚣张,“后军变前军,弓弩手殿后,撤!”
命令下达,华雄军显示出了极高的素质,前队迅转身,后队持盾提枪,面向曹军方向,开始有条不紊地向后移动,整个撤退过程阵型严谨,丝毫不乱,显然早有预案。
“将军!华雄要跑!末将请令,率兵追击,必斩华雄狗头!”副将见状,激动地请战。
曹洪此刻胸膛剧烈起伏,望着缓缓后撤的敌军,尤其是华雄那面逐渐远去的帅旗,他双眼赤红,追击的命令几乎要冲破喉咙。只要他一声令下,寨门大开,配合援军,或许真能留下华雄!
但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他目光死死锁住华雄军撤退时那严整的殿后阵列和两侧游骑警惕的姿态,曹操那“戒急用忍”四个字再次如冰水浇头,让他瞬间冷静下来。
“追什么!”曹洪猛地扭头,对副将厉声喝道,声音因压抑而有些变形,“你看不见贼军阵型严整吗?此时追击,正中其下怀!传令:打开寨门,我亲率五百精锐出寨,曹纯骑兵于侧翼警戒,追三里即止,以弓弩远射,挫其锐气即可,不得贪功冒进!”
寨门缓缓打开,曹洪一马当先,率五百精锐步卒冲出。他们追近华雄军的殿后部队,在弓弩射程内,一波箭雨倾泻而去,射倒了一些落后的敌兵。华雄军殿后部队则举起盾牌,且战且退,并不慌乱。曹洪果然如他所说,追袭三里之后,眼看华雄主力已远,便立刻下令鸣金收兵。
看着敌军消失在远方的尘头,曹洪勒住战马,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和尘土,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狼山隘口的第一次危机,似乎暂时解除了。但他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反而更加沉重,因为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他调转马头,沉声道:“回营!多派哨探,严密监视华雄动向!”
夕阳将他的身影拉得很长,投射在刚刚经历了一场无声交锋的战场上。寨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出沉重的吱呀声。
华雄率军后撤约十余里,在一处山谷中,正遇上前来接应的张燕与管亥两部人马。张燕原是黑山贼帅,身形精悍,眼神灵动中带着几分狡黠;管亥则曾是黄巾军大将,体格魁梧,面色黝黑,眉宇间有一股草莽凶悍之气。两人见华雄队伍严整却主动后撤,脸上都露出诧异之色。
华雄在马上抱拳,声音依旧洪亮,却难掩一丝悻悻之意:“张将军,管将军,你们来得正好!那曹洪龟缩在狼山隘口寨墙之后,任凭某家百般辱骂,只是不出。更可气者,其烽火一起,左近曹军援兵顷刻便至,那曹纯小儿骑兵来得飞快,某家见其势大,恐腹背受敌,故暂且退兵,以观其变。”
他省略了自己见援军即走、未敢接战的细节,只强调曹洪怯战和曹军援兵迅。
张燕闻言,眼珠一转,笑道:“华将军勇猛,天下皆知。那曹洪定是惧了将军虎威,只敢倚仗寨墙之利。我与管将军既已到此,何不合兵一处,再去挑战?我等兵力远胜于他,就算他有援兵,难道还能倾巢而出不成?届时三面攻打,看他如何抵挡!”
管亥也粗声附和:“正是!麹义将军大军在后,我等若连一个隘口都拿不下,岂不让人笑话?俺就不信,三员大将还骂不出一个曹洪!”
华雄被两人一激,加上方才退兵心中本就憋闷,当即应允。于是三将合兵,声势浩大,旌旗蔽日,再次卷土重来,直逼狼山隘口之下。
这一次,寨墙上的曹洪看到黑压压一片敌军,以及“张”、“管”等新出现的将旗,眉头锁得更紧。但他只是冷哼一声,对左右道:“换汤不换药,还是老一套。传令下去,严守寨门,弓弩准备。烽火台,照旧点火!”
狼烟再次冲天而起。曹纯的骑兵依旧如约而至,机动迅捷,在侧翼牵制。其他方向的曹军援兵也再次出现,虽然总兵力仍不及关外敌军,但凭借地利和寨墙,以及援军形成的犄角之势,再次让华雄等三将感到棘手。
他们轮流派将上前辱骂挑战,甚至小股部队尝试佯攻,都被寨墙上密集的箭雨射回。曹洪始终稳坐钓鱼台,任凭寨外骂声震天,我自岿然不动,甚至后来干脆搬了把胡椅坐在寨墙了望口后,闭目养神起来,只是耳朵时刻竖着,听着外面的动静。
华雄、张燕、管亥三人猛攻不下,反而折损了些许士卒,士气受挫。眼看日头偏西,三人无奈,只得再次悻悻退兵。回到大营,三人一同前往中军大帐向主帅麹义禀报。
麹义端坐帐中,此人面容冷峻,眼神锐利如鹰,虽未披甲,只着一身暗色锦袍,却自然散着一股久经沙场的凌厉气势。他静静地听完华雄略带修饰的汇报和张燕、管亥的补充,手指轻轻敲击着案几,并未动怒,只是淡淡问道:“如此说来,那曹洪是铁了心要做缩头乌龟了?”
张燕抢着道:“将军明鉴!那曹洪怯战如鼠,任凭我等如何挑战,只是不出。其寨墙坚固,援兵呼应也快,实难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