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轻衣立即停下脚步,转身扶住义父的右臂,眼中满是忧色。“爹爹,可是伤口疼得厉害?”
她伸手想探向那被简单包扎的伤处,却又怕碰疼了他,手悬在半空,终是轻轻落下,只虚扶着道:“再坚持片刻,就快到了。”
“无妨。”夏侯渊摆手,声音虽虚弱,却带着安抚之意。他借着灯光细细打量义女,见她额被夜露打湿,几缕碎贴在颊边,忍不住伸出未受伤的右手,想如她幼时般替她拂开,却牵动了左肩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爹爹从,您别动!”夏侯轻衣急忙制止,自己抬手将散别至耳后。这个下意识的动作,让夏侯渊恍惚间又看到那个总爱跟在他身后的小女孩。
曹仁默默看着这一幕,忽然开口:“轻衣,你离山多久了?”他的声音带着久经沙场的沙哑,却比方才在绝境中温和了许多。
夏侯轻衣微微一怔,答道:“好几年了。”
她顿了顿,补充道:“我自下山以来,一直在师兄军中。”
曹仁点头,目光扫过沿途肃立的简宇军士。那些士兵军容整肃,即便在夜色中也站得笔直,见到他们经过时,虽目不斜视,却会微微颔致意。“简宇治军……果然严明。”他这话说得意味深长。
一直沉默的乐进忽然指着远处隐约的灯火:”那就是大营?“
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片连绵的营寨轮廓在夜色中显现,辕门处的火炬如同暗夜中的明星。
“是了。”夏侯轻衣的声音里透出一丝如释重负,“我们到了。”
越是接近大营,她的步伐越是轻快,却不曾察觉自己始终微微侧身,将夏侯渊护在远离巡逻队的一侧。这个小动作被三位久经沙场的将领看在眼里,彼此交换了一个复杂的眼神。
到达辕门前,守卫的士兵见到夏侯轻衣,齐齐行礼:“夏侯姑娘。”目光扫过她身后的三人时,虽有一瞬的诧异,却依旧保持着应有的礼节。
“这三位是丞相的贵客。”夏侯轻衣对守卫队长吩咐道,“去通报,再请军医到中军帐等候。”
“已经备好了。”一个温润的声音从营内传来。众人望去,只见简宇一身青衫,负手立于灯火通明处,不知已等候多久。他的目光先是落在夏侯轻衣身上,仔细打量一番,见她无恙,这才转向曹仁三人,拱手一礼:“三位将军,辛苦了。还请进来一叙。”
中军帐内,牛油巨烛燃烧时出细微的噼啪声,将每个人的影子投在帐壁上,扭曲晃动。曹仁、夏侯渊、乐进三人虽经军医包扎,换上了干净的布衣,但髻散乱,甲胄尽去后更显狼狈,唯有眼神依旧锐利,带着败军之将不容轻侮的倔强。
夏侯渊因肩伤失血,脸色苍白,却第一个梗着脖子,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嘶声道:“简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想让我夏侯妙才屈膝投降,却是白日做梦!”他的声音因激动而颤抖,牵动了伤口,额角渗出冷汗,但眼神中的火焰未曾熄灭半分。
曹仁虽未言语,却将脊梁挺得笔直,下颌紧绷,沉默地表达着抗拒。乐进则狠狠盯着简宇,仿佛一头被困的野兽,从喉咙里出低吼:“休想折辱我等!”
“狂妄!”典韦勃然大怒,声如雷霆,震得烛火都为之一晃。他猛地上前一步,铁塔般的身躯几乎要撞上站在最前的夏侯渊,蒲扇般的大手已然抬起,眼看就要拍下。许褚几乎同时动作,腰间佩刀出鞘半寸,寒光凛冽,杀气瞬间锁定了三人。
侍立在简宇身侧稍后位置的夏侯轻衣,惊得倒吸一口凉气,俏脸煞白,下意识地伸手想要阻拦,却又不敢僭越,只能急切地望向简宇,眼中充满了哀恳与恐慌,纤指紧紧绞住了衣角。
“够了。”
简宇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他并未回头,只是抬起右手,轻轻向后摆了摆。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带着奇异的魔力,典韦抬起的手硬生生停在半空,许褚出鞘半寸的刀也缓缓推回。两人虽仍怒目而视,却依令强压下怒火,重重哼了一声,退回原位,只是那粗重的呼吸声显示着他们内心的不平静。
帐内一时间只剩下烛火燃烧和几人粗重呼吸的声音。简宇这才缓缓转身,目光平静地扫过曹仁、夏侯渊和乐进。他脸上看不出丝毫怒意,反而嘴角微扬,牵起一抹近似无奈的浅笑:“三位将军,皆是沙场宿将,见识过人,何以如此沉不住气?”
他语气平和,甚至带着几分闲聊般的随意,边说边走向主位,却并未立刻坐下,而是顺手提起案几上温着的陶壶,步履从容地走到三人面前,将他们面前空了的杯盏逐一斟满温水。水流注入杯中的细微声响,在寂静的帐内格外清晰。
“简宇今日请三位前来,”他放下陶壶,目光在三人惊疑不定的脸上掠过,最后落在夏侯轻衣身上,语气变得温和,“并非以胜利者的姿态来炫耀武功,更非欲行劝降之举,折辱豪杰。”
他顿了顿,声音放缓,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真诚““只是,作为轻衣的师兄,知晓她视曹将军、夏侯将军如至亲长辈,又敬重乐将军。见她方才在阵前那般惊惶无助,简宇心中不忍。故而,只想借此机会,以轻衣师兄的身份,与三位好好说几句话,聊表寸心,也安轻衣之忧。”
这番话大大出乎曹仁三人的意料。夏侯渊紧锁的眉头未曾舒展,但眼中的敌意稍减,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审视与不解。曹仁微微侧目,与乐进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人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帐内那股你死我活的肃杀之气,悄然淡去了些许,但长期的敌对和此刻的处境,让他们的警惕之心丝毫未放松。
简宇似乎浑然不觉他们的疑虑,从容走回主位坐下,双手拢在袖中,继续用拉家常般的语气说道:“轻衣这丫头,性子是执拗了些,认定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但她心地纯善,至情至性。此番她得知三位陷于危难,不顾自身安危,强要出头,甚至不惜违逆某军令也要前来……”
他轻轻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怜惜与无奈”“这份赤子之心,想必三位将军比简宇体会更深。”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夏侯渊肩头厚厚的绷带,语气转为诚挚的关切:“夏侯将军伤势颇重,万不可再动气。我已命人备下城中最为清静舒适的院落,一应药物、医官皆已齐备,务必要让将军好生将养,早日康复。”
曹仁沉默片刻,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将军……究竟意欲何为?”他不再直呼其名,语气虽仍保持距离,但已不再是纯粹的敌对。
简宇正视曹仁,神色坦然:“曹将军快人快语。既然如此,简某便直言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烛光在他深邃的眼中跳动:“当今乱世,豪杰并起,各为其主,本是常事。沙场交锋,生死各安天命。然,简宇素来敬重忠义之士,更不忍见轻衣这般小辈,目睹至亲喋血沙场,痛彻心扉。”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更加凝重:“如今战事正酣,刀剑无眼。若今日放三位归去,来日阵前相见,难免又要拼个你死我活。届时,无论孰胜孰败,轻衣该当如何自处?三位将军,又岂愿与她刀兵相向?”
他停顿了一下,让这番话在帐中回荡,观察着三人细微的神色变化,才缓缓说出他的提议:“故此,简宇有一‘两全’之议,绝非劝降。我可安排三位暂离这血腥战场,于下邳城内寻一安全舒适之所,以客礼相待,绝无监视囚禁之意。只需三位在此番我与曹公之争尘埃落定前,承诺不参与军事行动。待大局底定,无论徐州归于何人,简宇必亲备车马仪仗,光明正大,礼送三位安然返回曹公处。如此,既可全三位忠义之节,不负曹公;亦可免他日沙场重逢,骨肉相残之痛;更能安轻衣之心,使她不必终日悬心。不知三位将军,以为此议如何?”
这番话语,条分缕析,情理兼备,完全出乎了曹仁、夏侯渊和乐进的预料。帐内陷入了一片长时间的沉默。乐进瞪大了眼睛,似乎难以相信;夏侯渊目光闪烁,显然在急权衡;曹仁则垂眸看着面前那杯温水,指节无意识地在膝上轻轻敲击。
烛火摇曳,映得他们脸上明暗不定。这条件,对于身陷绝境的他们来说,几乎是眼下能想到的最好结局,既保全了性命和尊严,也未曾背弃主公。
最终,曹仁抬起头,与夏侯渊、乐进交换了一个确认的眼神,深吸一口气,沉声道:“简将军……若果真信守承诺,我等……应允便是。”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如释重负,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
简宇脸上露出了真挚的笑容,仿佛解决了一桩大事:“君子一言!”
“驷马难追!”曹仁下意识地接道,这是武者间的承诺。
简宇当即击掌,唤入侍从,详细吩咐安置事宜,从住所、饮食、医药到日常用度,无不周到细致,俨然对待真正的重要宾客。夏侯轻衣在一旁看着,紧悬的心终于落下,眼中泪光闪烁,望向简宇的目光充满了无尽的感激。
待曹仁三人在侍从的引领下离开大帐,厚重的帐帘垂下,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帐内顿时只剩下简宇、典韦、许褚和夏侯轻衣,以及那跳动的烛火。
待曹仁三人在侍从的引领下离开大帐,厚重的帐帘垂下,隔绝了外界的光影与声响。帐内顿时只剩下简宇、典韦、许褚和夏侯轻衣,以及那兀自噼啪作响的牛油巨烛。
夏侯轻衣一直紧绷的心弦终于彻底放松,她快步上前,对着简宇深深一福,声音带着哽咽的感激:“多谢师兄!多谢师兄成全!”她抬起头,眼中泪光闪烁,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对师兄仁厚处理的敬佩。
简宇脸上依旧带着那抹温和的笑意,他虚扶了一下夏侯轻衣,语气慈和如同长兄:“轻衣不必多礼。让你受惊了。如此安排,你可还安心?”
“安心!轻衣感激不尽!”夏侯轻衣连忙点头。
这时,性如烈火的典韦终究是按捺不住,瓮声瓮气地抱拳道:“主公!末将愚钝!这三人都曹操死忠,今日放虎归山,他日必成心腹大患!何不……”他话未说完,但意思已然明了,一旁的许褚虽未开口,但那紧抿的嘴唇和灼灼目光也表达了同样的疑虑。
夏侯轻衣的心一下子又提了起来,紧张地看向简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