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一处靠近溪流的营栅转角时,她停下脚步,对负责此处的军侯说道:“此处临近水源,地势低洼,需多设暗哨、绊马索,夜间更要加派双岗,谨防敌军趁夜汲水时偷袭。”
其思路之缜密,令那军侯心服口服,连声称是。士兵们见这位女将军不仅英姿飒爽,心思竟也如此细腻,对“女子无能”的偏见,不禁动摇了几分。
营盘初定,已是日头西斜。黄忠与刘赪回到刚刚搭好的中军大帐。帐内陈设简单,一幅临时绘制的简陋小沛周边地图已铺在案上。
“夫人,你以为如何?”黄忠指着地图上的小沛城,眉头微锁。初次独当一面,压力不可谓不大。
刘赪凝视图上,沉吟片刻道:“夏侯尚、夏侯杰据城而守,以逸待劳,利在持久。我军利在战,挫其锐气。然强攻不可取,当以试探为主,寻其破绽。”她指尖点向城外几处,“需派精细斥候,摸清城外敌军哨卡布置、巡逻规律,尤其是粮道补给线路。”
黄忠点头赞同:“正合我意。此外,我欲明日亲率一队精锐,前往城下挑战,一来探其虚实,二来,也需振我军中士气!”他这话意有所指,显然仍对军中的质疑耿耿于怀。
刘赪看向丈夫,目光清澈而坚定:“夫君欲亲往,妾身自当一同前去。这鸳鸯钩,也好久未曾会会中原的豪杰了。”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心。
就在这时,帐外亲兵来报:“将军,夫人!斥候队抓到一个曹军信使,似是往彭城方向送信的!”
黄忠与刘赪对视一眼,眼中均闪过一丝亮光。黄忠立刻道:“带上来!仔细搜身,任何纸片布帛都不许遗漏!”或许,这意外的收获,能带来破敌的契机。
中军大帐内,油灯的火苗跳跃不定,映照着黄忠严峻而略带期待的面庞,以及刘赪沉静如水的眼眸。两名斥候押着一个被反绑双手、衣衫凌乱但神色倔强的曹军信使走了进来。信使看起来二十出头,嘴唇紧抿,眼神中带着一丝惊慌,却强自镇定。
“跪下!”斥侯低喝一声。
那信使梗着脖子,不肯就范。黄忠摆了摆手,斥候会意,松开了些力道,但仍牢牢制住信使。
黄忠并未立刻厉声喝问,而是用那双锐利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信使,目光如同实质,让那信使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半晌,黄忠才沉声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沙场宿将特有的威压:“你是夏侯尚派往彭城的信使?”
信使咬紧牙关,一言不,将头扭向一边。
刘赪见状,缓缓走上前。她并未像寻常审讯那般威逼恐吓,只是用平静无波的语气说道:“看你年纪轻轻,便能担任传递军情要务,想必是夏侯将军亲信之人。如今你落入我手,彭城的路是走不通了。你可知,你怀中这封未能送出的信,关乎小沛城内多少人的性命?也关乎你自己的生死。”
她的话语没有杀气,却像冰水一样浇在信使心头,尤其是最后那句“关乎小沛城内多少人的性命”,让信使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黄忠适时地加重了筹码,他猛地一拍案几,赤血刀在刀架上出嗡鸣:“哼!冥顽不灵!两军交战,不斩来使,那是对于明使!你乔装潜行,便是细作!细作被擒,按律当斩!拖出去!”最后三个字,他声色俱厉,如同惊雷炸响。
帐外立刻涌入两名如狼似虎的亲兵,作势便要拖人。
死亡的恐惧瞬间击垮了信使的心理防线。“将军饶命!小人说!小人什么都说!”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小人是……是夏侯尚将军帐下亲兵,奉命前往彭城,向夏侯惇将军求援!”
“求援?”黄忠眼中精光一闪,与刘赪交换了一个眼神,“小沛兵精粮足,夏侯尚为何急于求援?信中所言何事?你且从实招来,若有半句虚言,立斩不赦!”
“是是是……”信使汗如雨下,颤声道,“信中……信中是说,探得丞相……不,探得简宇大军已至豫州,先锋不日便将兵临小沛。夏侯尚将军认为……认为小沛虽可坚守,但恐难以久持,请夏侯惇将军早援兵,或袭扰敌军粮道,以分其势……”
刘赪突然插话,语气依旧平淡,却直指核心:“夏侯尚麾下尚有五千精兵,为何如此怯战?可是城中粮草不足?或是军心不稳?”
信使被问得一怔,眼神闪烁,支吾道:“粮草……粮草尚可支撑一月。军心……军心……”他显然有所隐瞒。
黄忠冷哼一声,赤血刀“锵”一声出鞘半尺,凛冽的寒光映照着信使惨白的脸:“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将军饶命!小人说!”信使彻底崩溃,“夏侯杰将军与尚将军……近日因守城策略有所争执!杰将军主张趁敌军立足未稳,出城迎战,挫其锐气;尚将军则主张坚守待援,认为……认为简宇军势大,不可力敌……军中因此略有不和……”
这个消息,让黄忠和刘赪心中同时一动!主副将不和,这是守城之大忌!
刘赪走近一步,俯视着信使,声音压得更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我再问你,夏侯尚和夏侯杰,二人争执可曾公开?军中哪些将领支持主动出击?哪些支持坚守?”
信使此刻已是知无不言:“争执……主要在军议上,并未公开。但……但夏侯杰将军性情刚猛,其部下多愿出战;尚将军则更得稳重将领支持……”
审讯持续了约半个时辰,信使将所知情况和盘托出。黄忠令人将信使带下严加看管,并仔细检查了从其身上搜出的密信以及通行令牌等物。
帐内恢复安静后,黄忠看向刘赪,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夫人,果然不出你所料!夏侯尚怯战求援,夏侯杰欲战,将帅不和,此乃天赐良机!”
刘赪沉吟道:“消息确是好消息,但需善加利用。夏侯尚既怯战,明日夫君挑战,他多半不会轻易出战。关键,在于如何激那夏侯杰出来。”
黄忠捋了捋颔下短须,计上心来:“既然如此,明日便依计行事!先挫其锐气,再寻机破敌!夫人,明日还需你与我一同演一场好戏!”
刘赪点头,眼中闪过一丝了然的光芒:“妾身明白。夫君放心,鸳鸯钩已备好,定不会让那夏侯杰失望。”
夫妇二人又低声商议了许久,直至夜深。营寨外的刁斗声清晰可闻,远处小沛城的轮廓在夜色中如同蛰伏的巨兽。但此刻,黄忠和刘赪心中已有了明确的破敌之策,之前的压抑和质疑,都被这股即将到来的战意所取代。
第二天,天色刚蒙蒙亮,简宇军先锋大营便响起了集结的鼓声。黄忠顶盔贯甲,赤血刀悬挂腰间,裂天弓背在身后,骑上黄骠马,威风凛凛。刘赪也是一身劲装,鸳鸯钩在晨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芒,骑乘一匹白马,紧随其后。
点齐三千精锐步骑,黄忠夫妇率领部队,出营列阵,浩浩荡荡向着小沛城下逼近。战鼓擂动,号角长鸣,一场精心策划的挑战,即将在小沛城下上演。
暮春的晨光,带着一丝清冷,勉强穿透薄雾,洒在小沛城灰褐色的墙砖上。城头曹军巡哨的脚步声单调而警惕。突然,远方传来沉闷如雷的战鼓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地平线上,一道黑线缓缓涌现,逐渐扩大,变成一支军容严整、刀枪耀眼的军队。陌生的“黄”字和“刘”字将旗在略带寒意的春风中猎猎作响,如同不祥的预兆。
城墙垛口后,夏侯尚眉头紧锁,望着城下这支规模不大却气势逼人的敌军。他昨夜与夏侯杰争执守城方略,几乎彻夜未眠,眼中带着血丝。夏侯杰则按着剑柄,一脸不耐地凑过来,顺着兄长的目光望去。当他看清敌军阵前那两员主将时,先是一愣,随即爆出毫不掩饰的嗤笑。
“哈!我当简宇派来了什么三头六臂的人物,原来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卒和一个娘们!”夏侯杰的声音洪亮刺耳,故意让周围守军都听得清清楚楚,“简宇是无人可用了吗?竟让这等货色来打头阵,真是丢人现眼!莫非他帐下的关羽、张飞、吕布都死绝了不成?还是说,他自知不敌,特意派此二人前来送死,以示羞辱?”
他越说越觉得可笑,竟放声大笑起来,笑声在城墙间回荡,引得一些守军也跟着出压抑的哄笑,原本因敌军压境而产生的紧张感,竟被这荒诞的景象冲淡了不少。
城下的黄忠,将夏侯杰的狂言听得一字不落。他握着赤血刀刀柄的右手,指节因极度用力而出“咔吧”轻响,手背上青筋如虬龙般暴起。那些关于他年迈的嘲讽,如同钢针扎在他心头,但更烈的火焰,是因夏侯杰对简宇的侮辱而燃起!
简丞相……那位在他辞官离荆、前途迷茫、独子黄叙缺乏药钱之际,亲自邀请,不以他年老见弃,反以国士之礼相待,不仅授予他将军之职,更延请神医华佗圣手为叙儿诊治,赏赐长安宅邸,使他们夫妇在京城安身……这份恩情,重于泰山!
他们夫妇早已誓,此生必以死相报!此刻,听得贼子如此辱及恩主,黄忠只觉一股热血直冲顶门,额角血管“突突”直跳,那双饱经风霜的虎目瞬间布满血丝,杀意如同实质般弥漫开来!他背上的裂天弓似乎也感应到主人的怒意,出低沉的嗡鸣。
旁边的刘赪,更是面寒如霜,那双清澈的眸子此刻锐利如刀,死死盯住城头口出狂言的夏侯杰。她放在鸳鸯钩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失去血色。辱她夫妇,尚可忍耐,但辱及恩同再造的简丞相,便是触了她的逆鳞!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的声音。
“狂徒安敢辱我主君!”黄忠的暴喝如同平地惊雷,震得城上笑声戛然而止。他刚要催马,却见身旁红影如电!
“夫君!杀此狂犬,何须劳您出手!待妾身为丞相取此獠级!”刘赪的声音冰冷刺骨,话音未落,人已如离弦之箭冲出!她双腿一夹马腹,白马长嘶一声,四蹄腾空,化作一道白色闪电,直扑城下!她身体低伏,几乎与马背平行,以减少风阻,青色斗篷在身后拉得笔直,一对鸳鸯钩已然出鞘,冰冷的钩刃在晨曦下划出两道夺命的寒光。
夏侯杰见对方竟真派个女人单骑冲来,且度如此之快,先是愕然,随即更是轻蔑到了极点,狂笑道:“看来简宇真是穷途末路了!派个妇人前来送死,也好,本将军便成全你!”他全然不把刘赪放在眼里,甚至未做认真准备,只是随意地一挺手中点钢枪,催动战马,漫不经心地迎了上去,打算一枪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刺穿,再顺势斩杀那老将,立下头功。
两马对冲,瞬间接近!夏侯杰依着惯性,长枪直刺刘赪面门,力道虽足,却毫无变化,纯是欺负女流之辈的打法。眼看枪尖将至,刘赪杏眼圆睁,腰肢猛地一拧,身形如风中摆柳,于间不容之际侧身避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