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帅麹义踞坐案后,虽连日征战,脸上却毫无倦容,反而目光锐利,精神亢奋。孙策、张辽等一众骁将分列两旁,甲胄鲜明,杀气腾腾。而帐中核心,乃是两位随军谋士——神色平静如水的荀攸和成公英。
荀攸轻抚清髯,目光落在巨大的地域图上,声音沉稳:“将军,纪灵连遭重创,精锐尽失,粮草将罄,而今营中士气低迷,已如惊弓之鸟。依攸看来,其绝不会坐守孤营,束手待毙。今夜,月隐星稀,正是其遁走之时。”
成公英接口道,手指精准地点在地图上一处险要隘口:“公达兄所言极是。纪灵若退,必走黑风隘,此乃退回淮南最快捷之路。隘口两侧山高林密,地势险峻,正是设伏的绝佳之地。我军若能提前部署,待其军马过半,阵型拉长混乱之际,突然难,必可一击成功,尽歼顽敌!”
麹义闻言,猛地一拍案几,长身而起,豪迈大笑:“哈哈哈!妙!甚妙!二位先生真乃吾之子房、陈平也!纪灵还想效那断尾求生之术?我偏要将他连头带尾,一口吞下!”
他虎目圆睁,扫视帐中诸将,声如洪钟:“众将听令!”
“末将在!”帐内响起一片铿锵的甲叶撞击声。
“即依二位先生之计!张辽,引五千精兵,多带弓弩火箭,伏于黑风隘东侧山林,听号令为左翼攻击!”
“孙策,率你本部五千人马,伏于隘口西侧,备足滚木礌石,为右翼攻击!”
“其余各部,随我压阵,待敌军混乱,从中截断,务求全歼,不得有误!”
“今夜,我要让这黑风隘,成为纪灵大军的葬身之地!”
“得令!”众将轰然应诺,杀气直冲霄汉。一张无形而致命的巨网,已在夜色中悄然张开。
三更时分,夜色浓稠如墨,寒风刺骨。
纪灵大营的辕门在令人牙酸的吱呀声中缓缓打开,残兵败将如同决堤的浊流,无声无息地涌出。没有火把,没有号令,士兵们口含枚,马蹄包裹厚布,沿着熟悉又陌生的归途,向着黑风隘方向仓皇疾行。队伍拉得很长,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只有杂沓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喘息在夜风中飘散,如同鬼魅行军。
纪灵在数百名忠心亲兵的簇拥下,骑在青骢马上。马匹每一次颠簸,都让他伤口剧痛,冷汗浸透内衫。他死死咬着牙,不让自己哼出声来,只是不时回头,望向那片吞噬了他荣耀和无数将士性命的营垒方向,心中充满了无尽的屈辱和悲凉。他知道,这一退,或许再也无颜见淮南父老。
队伍的前锋在极度忐忑中,终于抵达了黑风隘的入口。那幽深黑暗的峡谷,像是一头巨兽张开的大口。一些前锋士兵见到隘口,似乎稍稍松了口气,认为只要穿过这里,离淮南就更近一步了。
然而,当大队人马像一条受伤的长蛇,缓缓蠕动进入隘口最狭窄、最险要的地段时,队伍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混乱和脱节。也正在这最为脆弱的时刻——
“咻——啪!”
一支特制的响箭,带着凄厉无比的尖啸,猛地射入漆黑的夜空,随即炸开一团耀眼夺目的火光,将下方惊慌失措的士兵面孔照得一片惨白!
“杀——!休走了纪灵!”
下一刻,地动山摇!如同天崩地裂一般,震耳欲聋的喊杀声从隘口两侧的悬崖密林中轰然爆!无数火把瞬间点燃,如同繁星坠落,将整个黑风隘照得亮如白昼!
“中埋伏了!快跑啊!”纪灵军瞬间炸营!惊恐的尖叫、绝望的哭嚎、军官徒劳的呵斥,与山崖上传来的喊杀声混作一团,秩序彻底崩溃!
“放箭!”高处,麹义冰冷的声音如同死神的宣判。
密集的箭矢如同暴雨般倾泻而下,其中夹杂着无数点燃的火箭,瞬间引燃了士兵的衣甲、携带的少量粮草,甚至点燃了干燥的灌木丛。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将整个隘口变成了人间炼狱!
与此同时,巨大的滚木和礌石轰隆隆地从陡坡上滚落,带着毁灭一切的气势,砸入混乱的人群中,顿时血肉横飞,惨不忍睹!
“不要乱!向我靠拢!结阵冲出去!”纪灵目眦欲裂,拔出佩剑,声嘶力竭地大吼,试图收拢部队。但兵败如山倒,在如此精心准备的致命伏击下,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士兵们只顾抱头鼠窜,互相践踏,根本无人听从号令。
孙策、张辽如同两头猛虎,各率精锐从埋伏处杀出,刀锋过处,如同砍瓜切菜。纪灵军彻底失去了抵抗的意志,成了被肆意屠戮的羔羊。
纪灵本人身陷重围,亲兵们拼死护卫,且战且退。他亲眼看着身边熟悉的将领一个个被砍倒、被射落马下,心中的悲愤和绝望达到了顶点。
一股求生的本能和悍勇被激出来,他挥舞着三尖两刃刀,如同疯魔,接连劈翻几名试图靠近的敌军士卒,凭着对地形的最后一点记忆,现了一条被灌木掩盖的极其险峻陡峭的小路。
“跟我来!”他狂吼一声,带着身边最后聚集起来的约莫万余残兵,沿着这条“生路”亡命冲杀。麹义军似乎也未料到有此小路,阻击稍弱。纪灵身被数创,血染征袍,竟真的被他杀出一条血路,狼狈不堪地突出了这死亡隘口,头也不回地向着淮南方向疯狂逃窜。
身后,是映红半边天的火光,是震天的喊杀声和部下绝望的哀嚎。他知道,跟他出来的数万淮南儿郎,大部分都永远留在了那片黑暗的峡谷里。
麹义勒马立于高坡,冷冷地注视着纪灵溃逃的方向,并未下令穷追。荀攸在他身边轻声道:“将军,纪灵虽遁,然其精锐已丧,爪牙尽去,数年难复。经此一役,袁术窥伺豫州之心,可绝矣。”
成公英亦颔:“大局已定,可奏报长安,向丞相报此大捷了。”
麹义脸上露出了胜利者从容的笑容。这一场豫州攻防,从正面击溃到料敌先机、设伏歼灭,他完美地执行了战略,彻底打断了袁术北进的锋芒。
而纪灵,带着满身的创伤和仅存的万余惊魂未定的败兵,如同丧家之犬,仓皇南顾。来时的数万雄师,意气风,归去时却只剩这点残兵败将,旌旗歪斜,甲胄不全。这份刻骨的惨败和屈辱,如同毒蛇,将永远噬咬着他的心。
豫州之战,以纪灵军的全军覆没和他个人的侥幸生还,画上了一个惨烈的句号。
时值深秋,豫州大地却因一场决定性的胜利而焕出别样的生机。纪灵率领的淮南精锐在黑风隘遭遇毁灭性打击,主帅仅率万余残兵仓皇南遁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迅传遍了谯郡乃至整个豫州的城乡镇甸。
麹义所率领的朝廷王师,挟此大胜之威,军心士气如虹,在接下来的一个多月里,以摧枯拉朽之势,连续动了数场凌厉的扫荡战。
失去主将指挥、士气彻底崩溃的袁术军残部,早已成了惊弓之鸟。面对麹义麾下如狼似虎的百战雄师,他们或望风而逃,弃城而走;或内部生变,缚其长官以降;偶有负隅顽抗者,也在朝廷大军的雷霆打击下迅灰飞烟灭。
一座座曾被袁术军旗帜玷污的城池相继光复,被战火蹂躏的田野乡村,也渐渐开始恢复往日的秩序与生机。大军所到之处,道路两旁常常挤满了箪食壶浆、翘以盼的百姓,那自内心的欢呼与感激,让每一位士卒都倍感荣耀。
这一日,夜幕降临,曾被纪灵大军围困多时的谯郡城,却一扫往日的紧张与压抑,处处张灯结彩,火树银花,人声鼎沸。城内最大的建筑——太守府,更是被装扮得如同节日般喜庆。府门高悬大红灯笼,门前车水马龙,来自军中和地方的大小官员、有功将士络绎不绝。
府内正堂,更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数十盏牛油巨烛将宽敞的大堂照得没有丝毫阴影,四周墙壁上悬挂着象征胜利的红色帷幔。厅堂中央,十几个巨大的青铜炭盆烧得正旺,上好的银骨炭散出融融暖意,驱散了深秋夜晚的寒意。
一场盛大的庆功宴正在这里举行。巨大的楠木案几上,摆满了珍馐美馔:整只烤得金黄酥脆、油脂滋滋作响的羔羊,肉质肥嫩、淋着酱汁的蒸鱼,各种时令蔬菜瓜果堆积如山。尤其引人注目的是那一坛坛刚刚拍开泥封的美酒,浓烈的酒香与肉香、炭火气息混合在一起,弥漫在整个大厅,刺激着每个人的嗅觉。
宴会的主角,无疑是那位年纪最轻、却立下头功的孙策孙伯符。他今日换下了一身征尘的戎装,穿上了一袭宝蓝色绣云纹锦袍,玉带束腰,更衬得他蜂腰猿背,鹤势螂形,英武之中平添了几分贵气。
他那张古铜色的英俊面庞,因酒意和兴奋而泛着红光,一双虎目顾盼生辉,亮得惊人。此刻,他正被张辽、徐晃等一众将领团团围在中间,手中擎着一只硕大的青铜酒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