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接上回,史阿的话音如同九天惊雷,在寂静的中军大帐内炸响,那寥寥数语蕴含的信息,却仿佛有千钧之重,让帐内所有思维敏捷的头脑都出现了短暂的空白。
“什么?”
简宇的愕然脱口而出,身体前倾,手指停顿,目光紧紧锁住史阿。这声疑问,也道出了帐内所有人的心声。
死寂。
足足有三息的时间,大帐内落针可闻。只有牛油烛火不安地跳跃着,映照着一张张写满难以置信的脸庞。
随即,这极致的寂静被猛地打破!
“恭贺丞相!”
“天佑丞相,此乃大喜!”
“恭喜丞相,不战而屈人之兵,实乃天意!”
先反应过来的,是靠近简宇核心圈子的几位文臣谋士。
荀攸率先起身,长揖到地,声音因激动而微微颤,但依旧保持着仪度。他身旁的成公英几乎同时离席,年轻的脸庞因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喜讯而涨得通红,声音洪亮地表达着祝贺。就连一向深沉似水的贾诩,也缓缓睁开了那双看透世情的眼睛,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意味深长的弧度,对着简宇微微颔,虽然没有高声言语,但那姿态已然表明了一切。
武将这一侧,反应更是直接热烈。吕布猛地一拍大腿,虎目放光,声如洪钟:“哈哈!好!丞相洪福齐天!那董承老儿竟落得如此下场,痛快!”张辽、高顺虽未大声喧哗,但紧抿的嘴角也松弛下来,向来严肃的脸上罕见地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神色,朝着简宇抱拳一礼。于禁则是整理了一下衣甲,以最标准的军姿向简宇行了一礼,沉声道:“此乃丞相威德所致,逆贼自毙,实乃我军之大幸,朝廷之大幸!”
马先是愕然,随即脸上涌现出混合着遗憾和兴奋的神情,他扼腕道:“竟让这老贼死得如此便宜!末将还欲为丞相亲手诛此国贼!”但很快,他也被这喜庆的氛围感染,与其他将领一同向简宇道贺。庞德在他身后,亦是面露笑容,微微点头。
即便是骄傲如麹义,在短暂的错愕之后,也意识到这对他而言同样是省却麻烦的大好事,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带着几分戏谑的语气道:“啧,倒是省了某家一番力气。恭喜丞相了,这董承连死都死得这般窝囊,真是贻笑大方!”
一时间,帐内充满了各种声调的恭喜和感叹。之前凝重如铁的气氛瞬间冰消瓦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胜利突然降临的、几乎不敢置信的狂喜。所有人的目光都炽热地投向简宇,等待着他的反应。这纷至沓来的恭喜声,如同欢快的鼓点,敲打在寂静之后的空间里,也进一步烘托了这戏剧性转折带来的巨大反差。
就在这一片喧腾的恭喜声中,端坐于主位的简宇,脸上的表情从最初的惊愕,逐渐变得有些古怪。他看着帐下这些平日或沉稳、或桀骜的文武重臣,此刻却因为敌人如此不堪一击的覆灭而由衷欣喜,一种极其荒谬的感觉,混合着局势瞬间明朗的巨大轻松感,如同潮水般涌上他的心头。
这强烈的反差,这意想不到的结局,让他胸中积郁的谋划、谨慎、乃至一丝对攻坚战的隐忧,顷刻间化为乌有。
于是,在众文武的恭喜声稍歇,目光都汇聚在他身上,期待着他会作何指示时——
“哈……”
一声极轻的笑音,从简宇的喉间溢出。这笑声起初低沉,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意味,随即,那笑意如同决堤的洪水,再也无法抑制。他的肩膀开始耸动,嘴角大大地咧开,最终化为了一阵畅快淋漓、甚至带着几分讥诮意味的爽朗大笑。
“哈哈哈……好!好一个‘众叛亲离’!好一个‘自取灭亡’!”
他一边笑,一边摇着头,目光扫过帐下众人,那笑声中充满了天意弄人的感慨,以及强敌以最不堪方式覆灭所带来的极致荒谬与轻松。
他环视众人,见大家仍有些没完全回过神,便用带着笑意的声音,清晰地对众人说道:
“诸位都听到了?我等在此如临大敌,商议如何攻坚,如何减少伤亡,如何应对困兽之斗……殊不知,我们的敌人,竟是如此不堪一击!”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嘲讽,更带着大局已定的从容:“还没等我们动手,他便已自毁长城,死于自家奴仆之手!这真是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董承倒行逆施,已至人神共愤之境,连朝夕相处的下人都忍无可忍,可见其败亡,实乃天意!也省却了我等许多手脚,免去长安城内一场兵灾!”
简宇的声音振奋起来:“此乃天助我也!更是长安百姓之福,朝廷之幸!”
他收敛了笑容,但眉宇间的轻松之色未减,下达指令:“传令下去,将此消息通告全军,提振士气!同时,大军行程不变,依旧向长安进,但可令各部放缓度,稳步前行。长安局势虽定,然董承余孽尚未肃清,我等不可掉以轻心,需防其狗急跳墙,作垂死反扑。各部仍需加强戒备,斥候照常派出,不可因敌暴毙而松懈!”
“诺!”帐内文武齐声应道,声音中充满了振奋与轻松。原本弥漫在帐内的肃杀紧张气氛,此刻已被一种胜利在望的喜悦所取代。简宇的冷静提醒,又让众人迅从惊喜中回归应有的谨慎。
时近黄昏,深秋的夕阳勉力穿透未央宫高窗上厚重的锦帷,在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上投下几道斜长而惨淡的光束。光柱中,无数微尘慌乱地飞舞,如同此刻深宫主人那颗无依的心。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压抑。并非仅仅是熏笼里缓缓吐出的、名贵却有些沉闷的龙涎香气,更是一种源于无形、却沉甸甸压在每一寸空间、每一次呼吸上的恐惧。宫人们皆低眉顺眼,脚步放得极轻,仿佛生怕一点多余的声响,就会惊破这死寂之下的脆弱平衡,引来不可测的祸事。
他们的眼神交汇时,也迅避开,只余下难以掩饰的惶惶不安。董承伏诛、满城兵甲调动肃清余党的消息,如同无形的寒风,早已钻透了重重宫墙,让这大汉帝国最尊贵的牢笼,提前感受到了凛冬的肃杀。
天子刘协,独自枯坐在偏殿的书斋内。他并未身着朝服,只穿了一件素色的深衣,外罩一件略显宽大的玄色袍服,这让他本就单薄的身形更显孱弱。他背对着殿门,面朝着一扇可以看到一小方枯寂庭院的高窗,怔怔地出神。夕阳的余晖勾勒出他年轻却写满疲惫与忧惧的侧脸,那双本应清澈明亮的眼眸,此刻空洞地望着窗外那棵叶片几乎落尽的古槐,焦距却不知散在了何处。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反复地捻着袍袖的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微微白。案几上,摊开着一卷竹简,那是他平日聊以自慰、习练书法的《诗经》,可此刻,“关关雎鸠”的字样在他眼中扭曲晃动,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耳边反复回荡的,是今日清晨近侍宦官用那特有的、尖细而颤抖的嗓音,禀报“逆臣董承已于府中伏诛”的消息。
“伏诛……”刘协的嘴唇无声地翕动了一下,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让他几乎要战栗起来。
“完了……全完了……”一个绝望的声音在他脑海深处疯狂呐喊。
他万万没有想到,董承,这个他曾经寄予厚望、视为可能扳倒简宇唯一希望的国舅,竟是如此不堪一击!空有跋扈的野心,却无半分与之匹配的手腕和城府!还没等到与简宇正式交锋,甚至没等来一场像样的对抗,就这么……这么戏剧性地、窝囊地死在了自家下人的手中!
“蠢货!无能之辈!死有余辜!”一股难以言喻的怨愤和恐惧交织着涌上心头,刘协几乎要捶案而起。但他不能,他甚至连一丝怒容都不能显露于人前。他只能将这滔天的情绪死死压在心底,任由它们在五脏六腑间冲撞、灼烧。
董承死了,一了百了。可他刘协呢?那道他亲手写下、用了皇帝信玺的衣带诏怎么办?!
当初董承是如何信誓旦旦,说什么“陛下勿忧,臣已有万全之策”、“此诏一出,忠义之士必云集响应”、“简宇逆贼,指日可破”……全都是骗人的鬼话!如今,董承自己先下了黄泉,他府中此刻定然被简宇的人翻了个底朝天!那道要命的诏书,怎么可能藏得住?也许……也许此刻,那份关系着他身家性命的绢帛,已经落在了满宠,或者即将回京的简宇本人手中!
一想到简宇,刘协便觉得呼吸一窒,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他的喉咙。那个男人的身影,如同梦魇般笼罩着他。简宇的威严,简宇的权势,简宇那看似平和、实则深不见底的眼神……每一次面对简宇,刘协都感觉自己像一只被猛虎凝视的兔子,连骨髓都在冷。
一旦……一旦简宇看到了那道诏书,知道了自己曾欲置他于死地……
刘协猛地闭上了眼睛,不敢再想下去。额头上瞬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他似乎已经看到了简宇雷霆震怒的样子,看到了甲士冲入宫闱,看到了冰冷的刀锋,看到了……自己的结局。
“死无葬身之地……朕真的要死无葬身之地了!”这个念头如同毒蛇,死死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带来阵阵尖锐的绞痛。他还年轻,他不想死!他是大汉的天子啊!可如今,这天子之位,却成了催命的符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