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若龟缩,坐视党羽倾颓,则人心离散,势孤力单,待吾归日,自可手到擒来。
彼若狗急跳墙,悍然难,则正堕彀中,其罪昭彰,吾等讨逆,名正言顺。
大局为重,慎之又慎,一切待吾凯旋,自有公断。
切切。”
写至最后“切切”二字,笔锋如断金戛玉,猛地收住。简宇放下笔,轻轻吹干墨迹,动作小心,仿佛怕惊扰了这纸上的杀伐之气。他没有使用那方象征丞相权威的银印,而是从腰间解下一枚贴肉珍藏的羊脂白玉私章。
那玉章温润通透,刻着一个古篆的“宇”字,周围环绕着不易察觉的云纹暗记。他对着印章呵出一口白气,然后稳稳地、用力地压在那方小小的绢帛末尾。印泥是特制的朱红色,落在素绢上,鲜艳得刺眼,如同一滴凝固的血。
他仔细地将绢帛折叠,先是纵向对折,再横向三折,最后折成一个紧紧的小方块,恰好能握于掌心。接着,他取过早已备好的数层油布——那油布黑亮,透着一股防水防潮的特殊气味。
他将绢帛小心包裹在油布中心,一层,两层,三层……每一层都按压得严丝合缝,最后,用一段细细的、浸过蜡的麻绳紧紧捆扎结实。
最后一道工序,是取出一块特制的黑色火漆,在灯上烤软,滴在绳结处,然后迅用一枚没有任何文字的素面铜印压了上去。火漆迅凝固,将一切秘密牢牢封存。
“胡车儿。”简宇抬头,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沉稳。
一直单膝跪在帐门阴影处,努力调息恢复体力的胡车儿,闻声如一头蛰伏的猎豹般猛然起身。他庞大的身躯带动风声,几步便跨到案前,再次单膝跪倒,双手高高捧起,虎目之中没有任何迟疑,只有绝对的忠诚与执行任务的决然:“末将在!”
简宇没有立刻将信递出。他绕过桌案,走到胡车儿面前,俯身,亲手将这小小的、却关乎无数人生死的油布囊,放在胡车儿那布满厚茧和细小伤痕的巨掌之中。在放入他掌心的瞬间,简宇的手指无意间触到了胡车儿因长途奔袭而依旧滚烫粗糙的皮肤,那温度灼人。
“此物,重于泰山。”简宇凝视着胡车儿的眼睛,一字一顿,声音低沉得仿佛耳语,却又带着金石之音,“长安城内,刘晔先生,亲手交付。沿途关山阻隔,或有魑魅魍魉……若遇万分危急,宁可玉碎。”他的目光锐利如鹰,紧紧锁住胡车儿的视线。
胡车儿将油布囊紧紧攥住,那坚硬的触感硌着他的掌心。他感到那小小的包裹仿佛有千钧之重,承载着丞相的信任,也承载着身后这帐内所有人的身家性命。
他猛地一抱拳,因疲惫而沙哑的嗓音此刻却爆出铿锵之力:“丞相放心!胡车儿在此对天立誓,此信在,人在!信若失,末将提头来见!”他顿了顿,虎目中闪过一道凶光,“若遇拦截,车儿必先毁信,再杀尽敌酋,绝不令丞相大计有失!”
简宇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目光中有托付,有关切,更有一种无需言说的冷酷决断。他拍了拍胡车儿肌肉虬结的臂膀,触手之处坚硬如铁:“你的功劳,我记在心里。去罢,挑最快的马,沿途驿站已备好接力健马。去回!”
“诺!”胡车儿不再有丝毫耽搁,将油布囊小心翼翼塞入贴胸的牛皮暗袋,牢牢系紧。随即抱拳躬身,倒退三步,猛地转身,掀开帐帘。一股秋夜的凛冽寒风瞬间卷入,吹得帐内灯火一阵乱晃。他那壮硕如山的身影,便在这明灭不定的光影中,决然地投入了外面的沉沉黑夜,脚步声迅远去,消失在风里。
帐帘落下,重新隔绝了内外。但那股由胡车儿带走的紧迫感,却更加沉重地压在了帐内每一个人的心头。简宇站在原地,望着犹自晃动的帐帘片刻,才缓缓转身。他的脸上已再无半分波澜,只剩下冰封般的冷静与掌控一切的威严。他目光扫过依旧跪地的众将,声音清晰而沉稳,开始了下一步的部署。
帐帘垂落,将胡车儿带走的最后一丝夜风与声响彻底隔绝。帐内霎时间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唯有炭火盆中松木燃烧时持续的、细微的“嗡嗡”声和偶尔爆开的“噼啪”脆响,更反衬出这方空间的凝重。先前众将请战时激荡的空气仿佛尚未平息,化作了无形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肩头。
简宇并未立刻言语,也未回到主位。他依旧立于原地,身形挺拔如松,玄色袍服在幽暗火光下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唯有袍角金线暗绣的云纹,随着他细微的呼吸,偶尔流转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他
缓缓抬起眼睑,目光如深潭之水,沉静地扫过依旧单膝跪地、黑压压一片的文武重臣。那目光不再是方才接纳忠诚时的温润,也非阅读密报时的锐利,而是一种极度冷静的、近乎冷酷的审视。他在权衡,在计算,如同最高明的棋手,在落子前,要将棋盘上的每一分力量、每一种可能都推演到极致。
他的视线,最终如同被无形之线牵引,牢牢定格在了马腾的身上。
马腾感受到这道极具分量的目光,花白的头颅垂得更低,几乎要触到冰冷的青石板地面。他宽阔的、曾扛起西凉一片天的肩膀,此刻因紧绷而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混合着激动、决然与些许不安的复杂情绪。
他深知,自己与董承那段算不上深厚、却也人尽皆知的“旧谊”,在此刻的帐中,已成为一枚特殊而微妙的棋子。
“寿成将军,”简宇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他迈步,玄色靴底踏在地面上,几近无声,却仿佛踩在每个人的心跳节拍上。他径直走到马腾面前,竟微微俯身,伸出那双执笔握剑、稳定如山的手,虚虚地托住了马腾结实的臂膀,做了一个“请起”的姿态。
马腾喉结滚动,依势站起,但身躯依旧保持着恭敬的微躬。他抬起眼,迎上简宇深不见底的目光,沉声开口,声音因激动而略带沙哑:“丞相!马腾一介边鄙武夫,蒙丞相不弃,委以重任,恩同再造!今日奸佞构陷,危及丞相,便是危及我等身家性命、毕生所求!丞相但有差遣,腾,万死不辞!纵肝脑涂地,亦绝无二话!”
这番话掷地有声,带着西凉人特有的豪迈与赤诚。
简宇微微颔,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只是那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激赏。他轻轻拍了拍马腾的臂膀,触手处是坚硬的甲骨和饱含力量的肌肉。
“将军的忠心,我从未怀疑。”他语气平和,却字字千钧,“也正因如此,眼下有一紧要之事,非寿成兄不能胜任。”
他略作停顿,目光扫过一旁凝神静听的荀攸、贾诩,以及虽跪在后排却同样竖起耳朵的马、马云禄等人,才继续道,声音压得更低,仿佛只在马腾耳边低语,却又足以让近处几位核心人物听清:“董承此刻,如同蛰伏于暗处的毒蛇,虽露獠牙,却缩于巢穴。他需要光亮,需要看清我等动向,尤其需要……来自我军内部的声音。”
马腾是何等人物,久经世故,瞬间便捕捉到了简宇话中深意,眼中精光一闪,试探道:“丞相的意思是……要腾,去给那董承,送点‘光亮’?”
“不止是光亮。”简宇缓缓摇头,嘴角勾起一丝冰冷得近乎残酷的弧度,“要送炭,送在他自以为将被冻毙之时的‘暖炭’。”他目光锐利如刀,紧紧锁住马腾的视线,“我要你,不仅继续保持与董承的联系,更要主动靠拢,示之以诚,示之以……‘弱’。”
他详细阐释,语不快,却逻辑严密,步步为营:“你要让他相信,你马寿成,虽感激我简宇知遇之恩,但根基在西凉,家族荣辱系于一身。如今凉州新定,百废待兴,你深感独木难支。而陛下年少,心思难测,此番密诏更是让你心生寒意,担忧免死狗烹之忧。你要让他觉得,你并非铁板一块,你正在为马氏一族的未来,寻求新的……倚仗。”
帐内静得可怕,只有简宇冷静的声音在回响。马腾屏住呼吸,仔细聆听每一个字。
“你要向他透露,我军虽凯旋,但长途跋涉,人困马乏,将士思归心切。更要紧的是,”简宇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诱人深入的蛊惑力,“你要让他知晓,我简宇,或因大胜而稍显骄矜,对长安城内的暗流,似乎……并未给予足够的重视,至少,远未到如临大敌的地步。”
马腾眼中光芒大盛,彻底明白了简宇的连环计策。这不仅是让董承信任自己,获取情报,更是要麻痹董承,让他错误判断形势,诱使他按捺不住,提前行动!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数次,将翻涌的气血压下,抱拳沉声道:“丞相神机!腾,明白了!此乃‘将欲取之,必固与之’!腾定会演好这出戏,让那董承老贼,自以为得计,做尽他的春秋大梦!待丞相凯旋入城之日,便是腾反正之时,必给他一个终身难忘的‘惊喜’!”
“好!”简宇重重一拍马腾肩膀,眼中终于流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许,“寿成兄深明大义,此计成矣大半!然此行如履薄冰,凶险异常。董承多疑,身边亦有能人,一言一行,皆需慎之又慎。具体细节,如何传递消息,真假虚实如何把握,稍后你需与文和先生细细推演,务求天衣无缝。”他的目光转向一直如同阴影般静立的贾诩。
贾诩闻声,从阴影中微微踏出半步,枯瘦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那双深陷的眼窝中,闪烁着毒蛇般冷静狡黠的光,他对着简宇和马腾微微颔,声音嘶哑低沉:“丞相、将军放心,诩,自当竭力。”
安排完马腾这步至关重要的暗棋,简宇才缓缓挺直身躯,转向帐内其余众将。他脸上的所有深沉与算计瞬间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睥睨天下的统帅威严,目光如电,扫过每一张面孔。
“其余诸将!”他声音陡然提高,清越激昂,如同金铁交鸣,在偌大的军帐中回荡。
“末将在!”以吕布、张辽、高顺为的武将,以荀攸、成公英为的文臣,齐声应和,声浪如同平地惊雷,震得帐幕簌簌作响,先前因密谋而压抑的气氛为之一扫而空,充满了锐利的杀伐之气。
简宇目光灼灼,下令道:“各部听令!即刻起,整顿军马,检查器械粮秣,擦拭兵甲,确保明日卯时,准时拔营,不得有误!”
“诺!”
他顿了顿,继续部署,思路清晰,条理分明:“班师途中,给本相打起十二分精神!旌旗,要染得最鲜艳,迎风招展!鼓号,要擂得最雄壮,声震云霄!军容队列,要最严整威武,步伐如一!本相要让我王师凯旋之威,让沿途每一个百姓、每一双窥探的眼睛都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的目光掠过谋士队列中的荀攸:“公达先生。”
荀攸立刻踏前一步,躬身应道:“攸在。”
“由你主笔,”简宇命令道,语气不容置疑,“以本相名义,自明日起,每日遣快马,向长安未央宫中的天子上呈捷报。奏章不必冗长,但言辞务必恭谨恳切。要多叙陛下洪福齐天,圣德感召,方能使将士用命,平定西陲。要着重强调,此战乃奉天子明诏,讨伐不臣,匡扶汉室之正义之举,功在社稷,利在千秋!每日一报,不可间断,直至大军抵达长安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