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门还在晃。
陈麦穗站在门口,手搭在门框上。风从背后吹来,把她的短褐掀起来一角。她低头看了看脚边的泥地,那道湿痕还在,边缘已经干了,裂出细纹。
她把断掉的炭笔放进鹿皮囊,转身朝墟市走。
天刚亮,雾还没散。田埂上有人影移动,是早起查岗的妇人。她们看见她,脚步顿了一下,没说话,只是把手里的木牌举高了些。那是新制的轮值牌,上面刻着名字和时辰。
她走到信秤台前,伸手摸了摸秤杆。木头被晨露打湿,有点滑。她用力擦了下,把秤摆正。旁边放着一叠纸,是昨日交易的记录。她抽出一张,看到“赵王氏”三个字写在验粮栏里,笔迹歪但清楚。
远处传来脚步声。
她没抬头。脚步很稳,不是村民走路的样子。鞋底踩在地上,有节奏,像是按着某种规矩来的。
里正赵德从岔路走出来,手里拄着铜杖。他看见来人,脚步慢下来,停在三步外。
那人穿着深衣,腰间挂玉佩,袖口宽大。脸上没有蒙巾,五官清晰。他站得直,左手垂在身侧,右手握着一块象牙板。
赵德嘴唇动了动,声音低:“御史台……陆大人?”
陆恒没看他。目光落在陈麦穗身上。
她蹲下了。
一只手撑在田埂上,另一只手抬起,指甲塞进嘴里。她咬了一下,又松开,低头看着地面。
“布娘子。”陆恒开口,“你可知‘妇人干政,必生妖孽’?”
她吐出指甲,抬头:“陆大人,您可知‘民以食为天’?”
陆恒一顿。
她站起来,拍了下手上的土:“昨夜翻墙的人,今天能穿官服站在这儿,本事不小。”
陆恒脸色不变:“我是奉命巡查陇西吏治。你私设市规,擅调人手,聚众查账,哪一条合律?”
“张老三纵火,按秦律当流三千里。”她说,“我报给里正,由他裁决。斗尺不准,我找老吴重造。水缸不齐,妇人们自己搬。这些事,哪件不是照着规矩做?”
“规矩?”陆恒冷笑,“妇人议事,成何体统。市集乃公器,岂容女子指手画脚。”
“那谁来种粮?”她问。
“什么?”
“我说,”她声音抬高一点,“谁在晒酱?谁在织布?谁每天清点斗秤?谁守夜查火道?要是没了妇人,这市还能不能开?”
没人回答。
几个早到的摊主站在不远处,手里抱着筐。一个卖陶碗的老汉低头搓手,另一个修车的妇人把推车停在路边,站着不动。
陆恒袖中的象牙板动了一下:“你巧言令色,妄图淆乱纲常。朝廷设官分职,自有法度。你不过一介农妇,凭什么插手政务?”
“我没有插手政务。”她说,“我在管活人的饭。”
“放肆!”
“你不信?”她转身指向墟市,“东区三十七家摊位,烧毁十一间。重建用了八天。材料是各家凑的,工是妇人出的。西区火道拓宽,挖沟的二十人里,十四个是女人。望火楼顶敲锣的,是我教出来的市女吏。你要是觉得这些不该做,你现在就可以下令拆了它。”
陆恒盯着她。
她迎着他看回去:“你说妇人干政是妖孽。可我问你,饿死的人是不是妖孽害的?冻死的人是不是因为没人管?要是真讲天理,第一个该问罪的,是不是那些坐着不管的人?”
人群里有人咳嗽了一声。
赵德站在原地,铜杖拄在地上。他没看陆恒,也没看陈麦穗,目光落在信秤台上。那杆秤静静立着,秤星在雾气里泛出一点光。
“你……”陆恒终于开口,“你竟敢质疑朝廷命官?”